他未必熬得过沈明玉。

“杀了他。”他忽然想：“是我亲爹又怎么样？杀了他，一了百了！”

偏在这时，床上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他闭着眼睛，感觉到是沈明玉从床上探下头来，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他装睡不动，装了许久，就在他以为自己已被沈明玉识破之时，沈明玉一掀棉被下了床。

趿拉着鞋走到了地铺跟前，他把手伸进卫长明的被窝里摸了摸，被窝是凉的，他又摸了摸卫长明的手，手也不热。

掀开了卫长明身上的薄毯子，他一手托了他的后背，一手托了他的腿弯，气运丹田往上一起，踉跄几步到了床前，弯腰把卫长明放了下去。卫长明这时没法子再装睡下去了，睁开眼睛要坐起来，沈明玉一手摁住了他，喘着说道：“我的儿啊……”他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你是铁打的？怎么这么沉？”

卫长明问道：“你要干什么？”

他又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才道：“地上太凉，你上床睡。咱爷儿俩挤一夜，明天再买张床回来。”

“你是今天才知道地上凉吗？”

屋子里漆黑的，卫长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只笼统的知道他在，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难道我前八年里都是不怕冷的、只有今夜才怕？”他忍不住又问。

用力拨开了沈明玉的手，他坐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一直知道我是谁。就算你怕我也是个疯子，就算你不愿意认我，可你何必还要专门的折磨我？你知道吗，八年来我一直怕你杀了我，为了能让你对我法外开恩，我拼了命的讨好你，我恨不得为了你去死——为你去死也好过死在你手里！我就是这么的怕你！”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中带了哭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你儿子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你图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想不通！我永远也想不通！”

沈明玉回过头来，虽然卫长明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出于某种感应，他能想象得出他此刻的一脸愕然。这一脸无辜的愕然让他越发的绝望，他做了个深呼吸，极力的发出平稳声音：“你还是走吧。这两年里，我一个人活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这样的好日子我没过够，所以，求求你，让我再好上几年，再让我过几年人过的日子，行不行？”

沈明玉垂下头，窗外的星月微光照射进来，把他照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卫长明瞪着他，虽然这一番话说得呕心沥血、掏干挖肺，然而对他依旧是不抱指望——不指望他会大发慈悲，不指望他肯饶了自己。疯子是不讲道理和逻辑的，疯子根本就是连一丝的人性都没有。

然而，沈明玉忽然作了回答：“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卫长明愣了愣。

沈明玉又道：“这事是我办得不妥。以后我改，我好好的对你。我有钱，你跟着我，咱们爷儿俩过日子，再带上那一对姑娘小子也行。我的钱够咱们活一辈子的。你也用不着怕我，我不带兵了，光杆一根，还能杀谁去？”

“我说过，你的钱已经归杜森了。”

“那个不算什么，不是大头。”

“你还有个大头？”

“有。”

“我怎么不知道？你瞒着我？”

“不是瞒着你，只是你毕竟还太年轻，有些大事交给你办，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总而言之，钱不是问题。你跟着我受的那些苦，我也给你全补偿回来，好不好？到时候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喜欢养弟弟养妹妹，我买给你，你养一百对都行。”

“我不要钱，你当我没见过钱吗？”

“你见的那都是小钱。”他伸手拍了拍卫长明的胳膊，柔声软语的哄：“乖孩子，别生气了。人人都叫我是疯子，你又何必还要跟个疯子一般见识呢？我不恨你当初要活埋我，你也就别再记我的旧仇了。”

卫长明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隐隐约约的，有了个主意。

这个主意若是可行，那他既不必背上弑父的大罪，也能甩脱这个疯狂的恶魔，并且可以和平进行，不生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