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曼菱走到了卫长明身边，也蹲了下来。

卫长明像是累极了，甚至抬不动了头，只能对着地面问话：“出来干什么？冷。”

她连忙把手伸进了袖子里：“我穿着厚的呢，不冷。”

卫长明想撵她回去休息，可是话到嘴边，又没出口。她能这样静静的陪在一旁，让他心里稍微的得了一点安慰，感觉自己的人生并非全是颠倒混乱，在自己的世界里，总还有着那么一点好事和好人。

他尤其是愿意让她陪着自己，她比那一个更明白些道理，自己有了心事，也能和她谈一谈。那一个是小糊涂蛋，他为那小糊涂蛋操的心最多，但是真遇着事了，他不指望那糊涂蛋能给自己出半分力。

“做梦似的。”他轻声开了口：“本来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你也好了，他也熬过来了，我在家再住些天，等他彻底好利索了，我再回保定去。回保定，见杜森，杜森对我不错，我给他跑腿办事，他从来没亏待过我。凭我的本事，我养得起你俩，你俩将来生儿养女了，我也还是养得起。”

“……”

“我没别的想法，也不愿升官发财，就只想消消停停的过几天太平日子。”

“……”

“我一直想要有个家，从小的那个家既然是没了，那我就自己再造个家。我不怕负责任，你们两个我都能管，我会不管我的亲爹吗？可他害了那么多人，害死了我全家，我又怎么能够认他做爹？”

他摸索着攥了丁曼菱的手：“曼菱，你说，我该怎么办？”

丁曼菱任他攥着，不觉着两人之间有什么男女大防，只是心里一阵一阵的疼，因为他的手在打颤。

“要我说啊，那就是不要他，不管他。”

卫长明摇了摇头：“那除非是他死了，否则，甩不掉。”

丁曼菱把声音压到了极低：“那咱们偷偷的跑掉呢？行李也不要，只带上钱，就说出去逛街去，逛到火车站，买票就上车，反正咱们也不怕走丢，去哪儿都行。”

卫长明继续摇头：“他很聪明，我们瞒不过他。”

丁曼菱想象不出沈明玉究竟会有多“聪明”，以至于卫长明连逃都不敢逃。但她是无条件信任这位大哥的，大哥说不行，必定就是真的不行。

两人一蹲一坐，又沉默了许久。末了，卫长明站起身，把她也搀扶了起来：“去睡吧。”

“那你呢？”

“我也去睡。”

说着，他见丁曼菱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分明是担着心，便勉强一笑：“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没办法，兴许明天就有了。”

把丁曼菱打发回房了，他也转身进了卧室。卧室床上躺着沈明玉，地上打着地铺。

正如他在晚饭前向丁曼菱所说的，“还和原来一样”，他在地铺上躺下了，在黑暗中梦回了两年前的旧岁月。

旧岁月里的他，在沈明玉身边向来是这么对付着睡，凉地也能躺，门板也能当床。无论睡得多熟，沈明玉那边一出声，他立刻就能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他早就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他想：“八年来，他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儿子。”

“如果我已经傻了、疯了、残了，他现在还会回来认我吗？”他又想。

应该是不会的，他说过，疯儿子他可不要。

沈明玉今年是多大的年纪了？四十三还是四十四？说起来简直还是壮年。这样正值壮年的一个疯子缠住了他，那他又得忍受多少年才能再次自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不用二十年三十年，这样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是煎熬，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他也会病，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