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复员的事,他们知道的?”

“是的。那当然知道。”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与我联络?我的家一直在这里,没有搬迁过,所以您的父母不会不知道。”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应该告诉您,但在当时却怎么也开不出口。母亲是不忍心让您看到阿泷那副模样吧。”

立花无言以答。“那天夜里”袭击他与阿泷的悲剧,又在他的脑海里苏醒。

当时,我应该去死!

这样的想法,在立花来说,决不是什么浪漫,其实他常常如此悔恨不已。

即便拼上性命也应该保护阿泷。这样的悔恨,可以说决定了立花今后的人生。

立花知道,自从那件事以后,四十年来,他的过去归根到底只是一种退缩的人生。

既然参加战争,就必须要摆脱死亡的恐怖。所以,为了摆脱对上司的恐怖,他出于无奈持枪杀敌。战后,即便恢复了平和的生活,他也不会主动进取拼博。他总是渴求从社会生活中遇到的所有困难中逃避。

只要在那天夜里,在那种绝对无法回避的状况得到苟且贪生,原本支撑着他的矜持的东西便已经殆尽。而且,为了使自己能从那样的痛苦中逃避,他一头扎在学问里,在学问中寻求自己的寄托。

说一句真心话,得知天道泷的“死”时,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不正是有着一种霍然释解的感觉?

他甚至有着这样一种自虐的念头。

“我是在昭和21年(公元1946年)春季复员的。”

立花颇感沮丧。

野矢桂一将目光从立花的身上移开,用淡然的口气说道:

“我们住在屋代,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养育着一个还不满一岁的婴儿。听说,父亲战后不久便去世了。他被警察带走以后,受到了极其残酷的暴行。母亲说,战争结束被释放时,他已经如同一具活着的尸体。

“据说,阿泷在宝光社的大火时生下了孩子,但她自己已经完全疯了,母亲与楠木君的家人商量以后,决定让她住院。当时生下的孩子,作为我父母的孩子人籍了。那孩子就是阿桂。所以,阿桂在户籍上就是与我相差二十四岁的妹妹。但是,实际上是我将阿桂当作女儿养大的。

“这些事,我都对阿桂提起过。不!我当然没有向她提起阿泷的事。我只是对她说,您真正的父亲是我,母亲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在生下你时便去世了。我对她说,因为战争,我与你的母亲没有时间举行正式的婚礼,我自己也生死未卜,所以便将你作为祖父母的孩子申报了。所以,你不是社会上说的那种没有父亲的孩子,而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呀!”

桂一讲到最后,语气微微有些颤抖。

立花感到意外。

眼前的这个桂一,莫非也爱上了阿泷?

“昭和38年(公元1963年)那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阿泷出院也是在那一年。那年的3月份,孙女、就是阿桂的女儿出世了。阿桂在中学毕业以后,我曾要求她继续读书,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坚持说要帮助家里干活。

“当时我在屋代车站附近开着一家洗涤店勉强煳口,交学费也很不宽裕。这些事,阿桂也知道。她真的是一位很懂事的姑娘。

“而且,我还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她突然带回一位男子,向我提出要结婚,说这位男子是招女婿。我一问,他是附近素封家的第三个儿子,年龄比她大六岁。

“嘿!说一句有些庸俗的话,也许可以说是拉人入伙,但阿桂却有着她自己很成熟的想法。那位女婿名叫‘雅男’,阿桂将他带来的钱作为资本,开了一家店,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联锁店,不断地扩大着经营的规模。

“她简直好像天生就具备着预测未来的能力,她要干的事全都运转得非常顺利。雅男这个人也很勤快,也许是因为社会正在向前发展的缘故,他们不久便从长野市到上田市附近开了十几家联锁店,招牌也换了一个很大的名字,叫‘北信洗衣联锁店’。工场设在川中岛……”

“野矢君……”

立花一直愣愣地听着桂一的话,忽然忍不住插嘴道。

“阿泷现在在哪里?”

“呃……”

桂一的脸上随即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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