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广寒楼是非蜂起,逢澹台见招拆招(2 / 3)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醉酒的陶满武迷迷糊糊醒来,似乎被硬物硌到,睡得不舒服,蒙眬中将那物件拿起来一看,不由眼神茫然——是一柄玉质“如意”。

此如意,是让寂寞难耐女子如意的那个如意。

徐凤年岂会不知,平静道:“桃子,是用来敲背的,放好,继续睡觉。”

小丫头哦了一声,将那根玉如意放回榻边,昏昏睡去。

喜意故作镇定,眼神迷离,两颊桃红,微微撇头,喝了口酒。

徐凤年轻声笑道:“喜意姐害羞什么,这与男子精满自溢一样,都是人之常情。还说明喜意姐洁身自好……”

喜意媚眼如丝,恨恨道:“你还说?!”

徐凤年忍住笑,善解人意地换了个话题,问道:“进城住下时,跟酒楼孙掌柜聊到飞狐城四怪,知道有一个卖剑作画睡青楼的奇人,喜意姐知道吗?”

她犹豫了一下,自嘲笑道:“知道啊,我还曾求他绘过画像,当然记得这名剑客。只不过他那些年画了不下百幅,恐怕是记不得我了。”

徐凤年皱眉道:“这样绝非池中物的有趣人物,怎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喜意拿酒杯凉了凉滚烫的脸颊,眼神幽怨,叹气道:“他啊,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万般风流殆尽,成了络腮胡子的邋遢汉,再卖不出画,可总还要活下去,好像就去了城牧府邸做剑师。澹台公子的剑术,应该就是他教出来的。想来过得也不会寒碜,只不过再不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心目中的青楼状元郎了。那个高卧风波楼顶的风流郎,死了。”

徐凤年笑道:“喜意姐喜欢这位风流状元郎?”

喜意笑了笑,摇头轻声道:“只是爱慕他当年的风流多情而已,不喜欢这般注定孤苦的男子。风流总不能当饭吃。”

徐凤年旧态复萌,刻薄道:“既要风流,又要安稳,说到底还是喜欢能挣银子的风流,说不定还得有比那柄如意更如意的本事。”

喜意愣了一下,娇媚地捧腹大笑,“公子又如何?”

徐凤年一脸平静道:“相当了得。”

喜意姐一脸不信。

徐凤年问道:“比你那柄如意还要如意,喜意姐,你说你欢喜不欢喜,如意不如意?”

她呸了一声,娇笑骂道:“小流氓。”

徐凤年纠正道:“错了,是大流氓。”

荤话约莫是让男女关系升温最好的补药,当然前提是男女之间起初便并不反感。喜意请佩刀公子进屋,很大程度上是形势所迫,两壶酒一喝,再加上几句调侃,才终于多了一些与人情世故无关的暖意,这归功于眼前佩刀游学士子的谈吐得体,以及带了个单纯孩子,显得他比较那帮入了青楼就撕去脸皮的粗野嫖客,要顺眼许多。在青楼,即便是文人雅士,看待女子的眼神,到底都是冲着她们脱去衣裳以后的光景。徐凤年误打误撞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准备起身离开屋子,去绣球阁过一个场,就可以离开广寒楼,接下来能否顺藤摸瓜找出那名卖剑状元郎,以及确定是否与徐骁要自己找的男子有关,还得看天命。

喜意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见他没有死缠烂打的意图,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到底是人老珠黄,再无当年让男子痴癫的姿色了。与徐凤年一起站起身,她见到榻上小丫头睡相娇憨,怀里搂着童子持荷瓷枕,打心眼里欢喜,便笑道:“公子,若是不冒昧,我就送小姑娘一枚瓷枕好了。

小姑娘生得欢庆喜意,与我这名字相仿,也算有缘。”

徐凤年讶然道:“喜意姐真舍得?”

喜意丢了一个媚眼,娇嗔道:“公子若说要黑釉盏,喜意定然不舍得,送一个值不了多少银钱的瓷枕,就当与小姑娘结一份善缘,还是舍得的。”

徐凤年感慨道:“喜意姐有心了。那就却之不恭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定会还礼。”

喜意摆手笑道:“别,我送小姑娘瓷枕不图什么,如果公子还礼,不小心就落了下乘。”

徐凤年也不坚持,心想若是能安然回到北凉,王府里头倒是有一套南唐先帝死前都要死死抱住的黑釉盏,堪称仙品,真有机会,倒是不介意送给这位心地不坏的青楼女子。反正搁在王府,也是蒙尘,实在是暴殄天物。上佳茶具,类似一些个价值连城的茶宠,一味束之高阁,久久不受人手抚摸与茶水浸染,就会失去灵气,与人养玉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当下不说也无妨。

他走过去捏了捏陶满武的小鼻子。她与寻常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一般嗜睡,而且起床气极重,被捏了鼻子,就是一阵胡乱拳打脚踢,徐凤年好不容易才把她逗弄清醒。陶满武见着是徐凤年,而不是爹娘,蓦地低下脑袋,一下子就流出了眼泪。徐凤年也不劝慰,轻声道:“桃子,起床了,喜意姐见你长得可爱,将瓷枕送你,快,与她道谢。”陶满武拿袖子擦了擦脸颊,抬头笑道:“谢谢喜意姨。”喜意也是心一软,柔声道:“乖。”

徐凤年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抱着小丫头,小丫头抱着瓷枕,他笑着歉意道:“今天就不去打搅魏姑娘了,定金放在这里,明天再来。我们家桃子起床气重,要是不让她一口气睡饱,接下来几天准没好脸色给我瞧。”

喜意顾不得唐突,轻声道:“要不公子去魏姑娘的绣球阁,就让小姑娘睡我这儿?”没等徐凤年反应,她又平淡地补充了一句,“公子不嫌脏的话。”

徐凤年摇了摇头。察觉袖子被扯动,看到怀里小姑娘满眼的恋恋不舍,徐凤年皱了皱眉头,一大一小两女子都跟着紧张起来。徐凤年当然不希望陶满武与修炼成精的喜意待在一起,万一出了纰漏,徐凤年会毫不犹豫地杀人灭口,只不过其中带着浓重血气的内幕,她们又如何知晓?如意如意。几人几事,称心如意?如今听力不逊色于顶尖地穴师的徐凤年耳朵微颤,果不其然,不如意事找上门来了。

徐凤年强行压抑下内心的杀意,不知为何,鸭头绿客栈与魔头谢灵死战一场,春雷不曾拔刀,赚足了精气神,在鞘刀意暴涨,但胸中杀意也跟随之水涨船高,只不过李淳罡早已退隐江湖,不在身侧,否则一定要询问一下这是好是坏,徐凤年还真担心到时候养那屠龙刀意未果,倒是先走火入魔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

默念大黄庭口诀,澄心静神,徐凤年望向房门。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喜意大出意料,除了她视作女儿的魏满秀,根本不会有人登门,而秀儿的敲门声也绝不会如此生硬。喜意深呼吸一口,去开门,见到是笑脸玩味的翠姐,喜意也有她不可触碰的雷池,这间屋子便是,正要冷脸出声,看到喜意身后站着一位女扮男装的高挑女子,顿时一滞,将言语咽回肚子,毕恭毕敬行礼道:“喜意给三小姐请安。”

那名相貌与妩媚婉约无缘的女子,英气颇重,除了与富贵男子一般身穿玉带锦袍外,腰间还挂着一柄莽刀。听见喜意喊她“三小姐”,她不悦道:“是三公子!”

喜意嘴角苦涩,低头道:“喜意给三公子请安。”

广寒楼的幕后靠山来了。准确来说,是靠山的亲妹妹。世人无法想象广寒楼是飞狐城城牧二公子所开,这个半公开的秘密,也只在城内上层中心知肚明。龙生九子,城牧大人有二子一女,长公子澹台长平,英勇神武,更写得一手华丽词章,注定会是北莽将来最吃香的儒将人物,接下来一旦成为传铃郎,便是皇帝陛下身边红得发紫的王庭新贵,如一轮明月跳出潮面,进入北莽南庭北朝各大拔尖权贵的视野,整座飞狐城都在拭目以待。但城牧二公子澹台长安就是十足纨绔,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吃喝嫖赌熬鹰牵狗斗蛐蛐,样样精通,仅是在饲养买卖蛐蛐一项上,这些年就花了不下三四千两白银。

就因为澹台二公子喜好蟋蟀角斗,每年七月开始,不知道多少游手好闲的青皮无赖在城内城外挖刮地皮,恨不得掘地三尺逮着一只价值几十金的善斗蟋蟀,难怪有人戏言飞狐城有第五怪——夏秋满城无赖找蟋蟀。城牧幼女澹台箜篌则不爱红妆爱兵戈,经常在闹市集会上大打出手,几乎城内大小混子都吃过苦头,已经认得她的面貌,见面就绕着走,再不给她揍人的机会。

站在喜意面前的便是澹台箜篌,她越过喜意肩头,瞧见徐凤年,阴阳怪气道:“喜意,听说你领了个了不得的客人进绣球阁,还在翠嬷嬷面前露了一手绝活,本公子去绣球阁一看,没影儿,没想到还真在这里。喜意啊喜意,以前听二哥说广寒楼就数你最地道,怎么我觉得不是这回事啊,你这小猫儿偷腥上瘾了?先是私自揽活,再是自己吃上了?你不是按照青楼规矩剪断丝绸就不再接客了吗,就为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破例?想男人想疯了吧?听翠嬷嬷说你这些年多半是拿玉如意角先生打发着过春天,要不你拿来给本公子长长见识?”

这名女儿身的权贵女子气势凌人,没有半点顾忌,句句诛心刻骨,字字戳人脊梁。喜意苦笑道:“只是和这位公子喝了两壶酒,尽了些待客之道,喜意并没有接客。若真有复出那一天,一定会先跟三公子说声,才敢做事。”

翠嬷嬷啧啧道:“喜意妹子还真是实诚人哪,不愧是要为广寒楼献身一生一世的忠贞女子。”

澹台箜篌怒斥道:“闭嘴,没你落井下石的份儿,喜意再不是个东西,你也与她半斤八两,她差了,你能好到哪里去!”翠嬷嬷嚅嚅嗫嗫,噤若寒蝉。

冷眼旁观的徐凤年心中发笑,别看这小娘皮嘴毒,倒也知道一碗水端平,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死心眼雏儿。翠嬷嬷这一招煽风点火,赚到是赚到,却也赚得有限。

澹台箜篌拿手指点了点徐凤年,“你是客人,即使坏了规矩,也是广寒楼的错,本公子不会跟你一般计较,不过听说你有些道行,我身边恰好有个懂点把式的家奴,你要是能撑下十招,接下来三天三夜,除了安阳青奴魏满秀这三名红牌,你随便玩楼内的女人,不分昼夜,能玩弄几个是几个,你要能与一百个娘们儿上床,那也算你本事,广寒楼认栽,如何?只要十招。本公子在飞狐城是出了名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敢不敢?”

徐凤年微笑道:“不太敢。三公子身后扈从一看就是呼吸绵长的高手,我只是个来广寒楼找水灵姑娘的穷酸游子,才出手就给三公子的人打趴下,怕会扫了三公子的雅兴。”

澹台箜篌被拍了马屁,其实心中微乐,但依旧脸色寒霜,不屑道:“不敢?你是带把的男人吗?”

徐凤年不为所动,让翠嬷嬷极为失望地很没有骨气说道:“三公子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

澹台箜篌彻底没了兴致。要她教训有几十号上百号喽啰的大青皮大混子,她兴趣盎然,可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或者是那些绣花枕头,委实没意思,何况家里两位兄长也要不高兴。她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嘀嘀咕咕道:“你爹娘白生你这儿子了,不带把,除了勉强传宗接代,还能做啥子大事?”

健壮扈从没来由地神情剧变,护在三小姐身前,喊道:“小心!”澹台箜篌一头雾水,瞧向如临大敌的贴身扈从,她知道这家伙的底细,是城牧府用三千两聘请来的实打实高手,他父亲据说是与一品差不远的外家拳宗师,在龙腰州中腹一带家学渊源,开宗立派,久负盛名,虎父无犬子,这名扈从也有接近二品的不俗实力,怎么如此紧张?

扈从死死盯着不曾拔刀的那名年轻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明明感受到一股莫大杀机。年轻时候他爹正值武道巅峰,志骄意满,凑巧向一位路经龙腰州的金刚境神仙请教,结果三招落败,旁观者无不感到窒息,他至今记得那名神仙人物两招谦逊过后,第三招生出的磅礴杀机,如江河倒泻,自己则如一叶孤舟裹挟其中,摇摆不定。可眼前这名年轻刀客分明神态自若,没有半点威严,那方才浓烈的杀机从何而来?

喜欢与人讲道理的澹台箜篌皱眉道:“我爹总说要每逢大事有静气,这还没啥事,你就沉不住气了?”

五感敏锐的扈从面露苦笑,确认没有异样后,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他双臂位置的两圈衣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鼓起变回熨帖,片刻后才低声道:“是小的多虑了。”

抱着陶满武的徐凤年站在门口,与喜意肩并肩,笑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想斗胆尝试着与三公子身边这位高手搭搭手,毕竟三公子给出的报酬太诱人了。”

澹台箜篌瞪了扈从一眼,气呼呼道:“看看你,被人瞧不起了吧!”

扈从一颗心立马提到嗓门眼。若是佩刀年轻人一味从头到尾退缩,也就罢了,他可以当作是错觉,但这个家伙耍了个先退再进的把戏,如果真是针对三小姐而来,他还真没有万全的把握护住主子。他败了不打紧,至多也就是折损一些父亲所在门派的威望,可若是让三小姐受到丁点儿伤害,以城牧府邸城牧的护犊子与两位公子的宠溺,他就不用在飞狐城厮混了。

深吸一口气,壮硕扈从眯眼道:“搭手可以,公子跟我找个宽敞院子,也方便你我出招尽兴,不怕磕碰到楼内物品,伤到闲杂人等,如何?”

徐凤年点头道:“好。”

喜意轻轻踩了他一脚,眼眸中满是焦急。徐凤年一手搂着陶满武,一手悄悄伸出,在喜意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喜意身段略显消瘦,其实该滚圆挺翘的地方一分不少。她身体一颤,瞪大一双漂亮的秋水长眸。好在连同澹台箜篌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他的那张脸所吸引,便没有注意到这个贼胆包天的大色胚的出手揩油。要是被无法无天的澹台箜篌瞧见了,估摸着肯定要赞叹一声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啊。

徐凤年将陶满武递给辛苦隐藏羞愤的喜意,柔声道:“让桃子先待在你这里。让孩子看打打杀杀,不好。”

喜意默不作声地接过小姑娘,可不是含情脉脉,而是眼神杀人。徐凤年也不理睬,对陶满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姑娘当之无愧称得上心有灵犀,点了点头。翠嬷嬷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这年轻人也太不知进退了,真想着要在广寒楼睡遍百来位姑娘?可三公子身边的扈从是何等可怕身手,几十个青皮痞子,根本就近不了身,就你一个体型只比文弱书生好些的年轻人,就想要撑下十招?真被你侥幸撑下来,还不得去病榻上躺个几个月的。就算姑娘们脱光了在你眼前晃悠,可你裤裆那儿还起得来吗?她窃喜思量间,冷不丁抬头瞧见那名跟在三公子和扈从身后的年轻公子转头,朝自己眯眼微笑,不知为何,她悚然一惊。

徐凤年看着心不在焉地跟在后头,走下广寒楼,往后院湖边走去,对于一路上不断有亲卫扈从加入也不以为意。对付一个三品扈从,在意的只是如何拿捏分寸,他心中所想更多的是飞狐城城牧背后的盘根交错。

北莽南北在对峙中逐渐交融,除去谱系烦琐的耶律与慕容两大皇室宗亲不去说,真正屹立于这个皇朝最顶端的不过是封疆大吏的八位持节令和十二位大将军,以及北王庭南朝官十余位掌握话语权的庙堂重臣。这三十几人各自代表错综复杂的势力,或联姻结亲,或死磕死斗,或交相呼应,或老死不相往来,极难理清。仅就南朝官而言,大体上,由两具骨架撑起,一具是被誉为龙关贵族群的世族集团,顽固保守,自命清高,丝毫不逊色于旧春秋的豪阀高门。春秋大战,中原门第凋零以后,北凉以北的龙关贵族更是气焰倨傲,以贵族正统自居,出了大魔头种凉的种家便是其中之一。一具是以三位大将军为首的军方势力。一位是在姑塞州与持节令同等高位的黄宋濮,是一位春秋遗民,原本北莽王朝南边士子不论本土士子还是春秋遗民,基本上都是笔吏文官,北边人物才可出将入相,正是惊才绝艳的黄宋濮开了一个头,才有后边的被北莽女帝誉为“可算半个徐骁”的大将军柳珪,以及贱民出身却在军界扶摇直上的杨元赞,这三名战功卓著的大将军,几乎都扎堆在姑塞州往北那一条直线上,可见北莽对西线的重视程度。而飞狐城城牧澹台瑾瑜正是龙关大贵族澹台氏的旁支嫡子,与另一个绵延五百年的贵族高门宇文家族素来有联姻的习俗,浑然一体,不容小觑。离阳王朝如今孺妇皆知有士子北迁的说法,两股洪流,一股流入江南士子集团,一股融入北方老牌贵族的熔炉。却不知更有一股庞大的士子北逃,如过江之鲫拥入了北莽皇朝,除去水土不服的一批,自行夭折,籍籍无名,大部分都开始融入北莽尤其是南朝官,开始崭露头角。黄、柳、杨三位大将军便是其中出人头地的佼佼者,更有许多春秋遗民士子凭借真才实学,在南朝官场中占据要位。这些人国破家亡,背井离乡,只要活着,就没有一天不想着南下,而南下归乡,头一个阻碍是什么?是北凉,以及那个比三十万北凉铁骑还要出名的徐骁。北凉以北,一个蠢蠢欲动的强大王朝,以气吞万里如虎之势,静静望着一个离阳王朝。而徐骁以后,可能就会是此时这个走在嘉青湖畔的年轻人。

嘉青湖瓶子巷一带,湖畔每棵柳树上都挂有大红灯笼,夜晚游湖也如白昼,方便一些癖好野鸳鸯戏水的嫖客,可见瓶子巷招徕生意,用心到了何种丧心病狂的境界。不过今夜流连瓶子巷的男子似乎没有这种畸形的嗜好。嘉青湖一片宁静祥和,澹台箜篌带着众人来到一座悬有“水天相接”四字匾额的水榭附近,她大大咧咧地学那武人莽夫大马金刀地坐下,伸出一只手掌,示意可以比武竞技了。

她当然不看好那名装腔作势的佩刀男子,自家奴才斤两很足,别看三品以上还有二品与四重境界的一品,可三品武夫行走江湖,不说横行霸道,却也罕逢敌手,毕竟二品一品都有顶尖高手该有的矜持,一来没机会也不轻易露面,再者也不屑出手。魔头谢灵便是这种青壮汉子看稚童撒泼的心态,从来都不乐意插手。其实这样与武道修为毫无裨益,境界越高,越考验滴水穿石的耐心毅力,一刻都不容懈怠,尤其是步入一品,那便是天门大开,好似一幅千里江山图长卷舒展,无人不沉醉其中,画卷以外的角色,就成了土鸡瓦狗,画卷以外的场景,就显得粗鄙不堪。本以为三两下便可解决事情的澹台箜篌瞧见扈从正儿八经一撩袍子系在腰间,一脚踏出,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便下意识地身体前倾,心中有些诧异,难不成真被自己抓到一条大鱼了?否则平日里这名城牧府中十分傲气的亲卫,怎么如此当回事情。

在外家拳一途登堂入室的亲卫不急于出手,沉声道:“家祖杨虎卿,师从中原雄意拳第十二代宗师傅秋剑,归乡自创龙相拳,虽被世人视作横练外家拳,实则内外兼修。家父曾在军阵杀敌,对拳法有所改良,故而短打直进尤其擅长,出手无情,绝不拘泥于世俗看法,若有无理手,公子莫要奇怪。”

徐凤年微笑点头,与他如出一辙,踏一脚伸一手,以礼相待。

性子急躁的澹台箜篌翻了个白眼。这个杨殿臣,实在是婆婆妈妈,几招完毕就可打完收工的事情,非要如此郑重其事,本公子可是与二哥约好了要去安阳那儿听琴的,她不得不出声喊道:“喂喂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还聊上了,敢情是他乡遇故知啊,给本公子赶紧利索的!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来这么多客套!”

城牧府扈从杨殿臣率先出手,直线发拳,下盘稳健扎实,地面被双脚带起阵阵尘土,周身如拧绳,可见孕育着惊人的爆发力。澹台箜篌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全力而为,顿时瞪大眼睛,显得神采奕奕。就说嘛,姓杨的还是有些真本事的,以往教训那帮不长眼的青皮混子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只见那名佩刀青年左手按住朴拙短刀的刀鞘,以右手单臂迎敌。杨殿臣显然也对这名年轻自负的过江龙心生不满,顿时拳势紧凑,紧绷而瞬发,拧裹钻翻,身形与脚步浑然一体,一发而至,一寸抢先机,气势如虹。

徐凤年右手在杨殿臣当胸拧拳上轻轻一拍,身体向后滑出两步,既给了他一拳气散再聚拢的机会,也给了自己腾挪的空间。杨殿臣一拳落空,果然如他所说,家传拳法不拘一格,当下便朝这名年轻公子就是一记歹毒的脚踏中门钻裤裆。徐凤年屈膝抬腿,一个幅度恰到好处的侧摆,轻轻扫掉凌厉攻势。杨殿臣几乎可以称作是“顺势”就身拧如弓,腾空而起,鞭腿迅猛弹出,看得澹台箜篌拍手一声喝彩。徐凤年依旧是一只右手,掌心挡住鞭腿,身体后撤一步,无形中卸去劲道,却不松手,粘住以后,身体一转,几乎是以肩扛的姿势,抡了一个大圈,将杨殿臣给摔了出去。杨殿臣飘然落地,脚下生根,没有任何落败迹象。

唯恐天下不乱的澹台箜篌叫了一声好,在她看来,这场竞技,谈不上胜负分明,只不过是那名佩刀年轻人手法古怪,以守为攻,侥幸没有一溃千里而已,她更欣赏杨殿臣这种畅快淋漓的快打猛打,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杨殿臣有苦自知,几招过后,别看自己攻势如潮,其实每一次都是按着这名年轻人的意图而攻出,对方若是真要下狠手,自己能否撑下十招都得看造化。他正要咬牙使出龙相拳的杀招,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无异于天籁的温醇嗓音,“别打了别打了,花前月下的,两位都是高手,应该英雄惺惺相惜才对,搏命厮杀多煞风景。箜篌,再胡闹,二哥可就不陪你听琴了。”

徐凤年与杨殿臣相视会心一笑,一起收手,后者心怀感激地一抱拳,以杨殿臣的城牧府清客身份,也算是给足了这位佩刀青年脸面。徐凤年再清楚不过这些习武人的诸多习俗,既有靠山又有家世的杨殿臣能做到这一步,殊为不易,也就一丝不苟地抱拳回礼。这就完了?好不容易有热闹可看的澹台箜篌显然十分不满,瞪大眸子,愤愤望向那名提鸟笼的白袍纨绔子弟,喊道:“二哥!你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还不许我找乐子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二哥?我其实是爹娘捡来的,所以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