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找，东一头西一头的乱碰，走了许多冤枉路，等他终于再次见到秀兰时，秀兰穿着一身粗布褂子，正坐在一间小土坯房的门槛子上，低了头挑一盆花豆。她变了模样，蓬着头发黄着脸，面颊圆鼓鼓的还带着稚气，然而鼻梁上多了一层斑点，肚皮高高的隆起来，将那褂子撑出惊人的形状。

他还看见了那个小长工，就只是个乡下黑小子，在他的世界里，简直可以不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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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要带秀兰走，然而秀兰不理他。他求她看在孩子的面上，她恨透了他的一去不复返，冷着脸说孩子也不是你的，自己现在是有夫之妇了，难道你还想强抢活人妻不成？

他求了几天，给秀兰下跪，没有用。

第二年的春天，他又去见了秀兰。秀兰黑了，胖了，她那个丈夫也胖了，那么漂亮的秀兰，竟然和那个黑小子有了一点夫妻相。秀兰怀里抱着个粉妆玉琢的男娃娃，娃娃有着她的面孔轮廓、鼻子嘴唇，也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大眼睛。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他和秀兰都有儿子了，可秀兰还是不肯原谅他，铁了心的和那黑小子做起了夫妻。

他又去求秀兰和自己走，结果这一回，他招来了秀兰的一顿恶骂，骂得他也来了脾气，骂得他也恨上了她。

他走了，发誓永远也不再回来，誓言和秀兰一起成了他心中的一根钉子，等闲看不见，只在夜深人静时猛的扎他一下。但他很快又遇了新的危机，顾不上那钉子一样的娘儿俩了。

新的危机，是他开始听到风言风语，有人背地里叫他疯子。

他弟弟，一直和他最亲的，现在也对他日益的不满，他原来很爱带着弟弟出去玩，现在弟弟也不爱跟他了，不是挑他这句话说得出格，就是嫌他那个做法丢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是变坏了，可只不过是脾气变坏了而已，在外面多打了几架而已，这难道就是疯了？

他心里明白，如果自己真疯了，那么早就冲到街上杀人去了——他胸中时常烦躁憋闷，想要毁个什么、杀个什么，可他并没有真去毁真去杀，这不正能证明他的健全与理智吗？

忽然间的，他听家里人闲谈，说到了远房的某一支亲戚，家门不幸，每一辈都至少必出一个疯子，而且小时候看不出，全是到了二三十岁的某一天，忽然发疯，疯得人事不知。

这一段闲谈吓到了他，因为他依稀记得祖父仿佛有个兄弟，是得了疯病跳井而亡的。会不会是那疯狂绕过了父辈，传到了他的身上？

他怕起来，并且又想起了秀兰和那个孩子。他会不会是给秀兰留了个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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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往后，一过便是十四年。

十四年里，改朝换代，十四年后的的沈明玉，也已经彻底变成了沈疯子。若说他这人还有什么没变的，大概就是他心里藏着的那根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