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嘉趴在一处浅浅的石头坑里，听得见上方子弹嗖嗖的穿梭，然而身心都麻木得很，并没有觉出怕来。

身上沉甸甸的压着个人，是卫长明，卫长明不但用身体压着他，还用一只手摁了他的后脑勺，生怕他会昂起头来东张西望。

到了这个时候，卫长明就恨他怎么长得这样高大，以至于让自己对他是顾了头就顾不得脚，总是无法完全的掩护他。坑外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疯仗，洞里冲出来的那些，定然不会是洞外士兵的对手，所以他此刻要做的就是守住叶永嘉，静等外头战火平息。

枪声果然很快的零落下来了，卫长明喘息着转动了脑袋，想要看看外界战况，哪知叶永嘉也跟着抬了头，他连忙一拍他的后脑勺：“别动。”

叶永嘉没听他的，一个脑袋不但抬了，还要向后转，去面对他：“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卫长明忙里偷闲的瞥了他一眼：“嗯？”

“你认错人了。”叶永嘉告诉他：“现在你身底下趴着的是我，叶永嘉，不是杜森。”

卫长明这回彻底转向了他：“你什么意思？”

“起来吧，我这样的你救了也没用。你现在对着杜森重新再来，兴许用不了一个月，他也得认你做大哥。他比我强，我老子现在统共剩了不到一半，留下我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将来至多也就是回家关起门当寓公去。所以你用不着再管我了，凭你这个势头，你从南到北溜达一圈，别说沈明石了，是个人物都得死你手里，等他们全死绝了，你能当大总统。”

这时坑上跑来一人，是杜浩然。杜浩然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没事了没事了，你们上来吧！”

卫长明抓着杜浩然的手，借力起身跃了上去。叶永嘉也站了起来，杜浩然正要把手伸向他，哪知道卫长明忽然一脚踹开了他，随即又是一脚，把叶永嘉也蹬回了坑里。

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回坑里的叶永嘉，他低声开了口：“你个畜生！”

叶永嘉先是一愣，随即竖起两道剑眉。手足并用的爬了上来，他对着卫长明就是一拳：“我×你祖宗，你个白眼狼！”

卫长明一歪脑袋避开了他这一拳，然后甩手就是一记耳光：“你他妈的才是白眼狼！”然后他一脚又把叶永嘉踹回了坑里：“你怎么对得起我？！”

叶永嘉跌入坑内，可像不知道疼似的，一翻身又爬了上来：“放你娘的屁！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陪我爸爸的命！”

“不关我的事！”

“去你娘的不关你的事！你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他把手指一直指到了卫长明的脸上：“你他娘的就是沈疯子养大的狼崽子！你和沈疯子一样，你们杀人有瘾！”

卫长明瞪圆了眼睛：“我杀人有瘾？我杀谁了？”他痴了似的，扭头又问杜浩然：“我杀谁了？”

杜浩然一言不发的退了一步，叶永嘉吼道：“你装什么傻？从北京到洛阳，一路你杀了多少人？那一夜在客栈里，你杀了多少人？”

卫长明听到这里，就觉得鲜血一股一股的往头脑里涌，激得他脑中血管不住的跳，四肢却是冰冷迟钝起来，以至于他不住的要摇晃。强挣扎着直视了叶永嘉，他问道：“那你再说说，我都是为了谁杀的？”

叶永嘉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虽然还是凶狠如刀子，但是心里也晓得，自己方才说错话了。

可是说了错话也怪不得他，谁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痛多苦？这些痛这些苦又是拜谁所赐？卫长明听几句错话就受不了，可自己呢？自己没了亲爹，自己上哪儿说理去？谁来给自己补偿？

阳光之下，卫长明的脸色苍白，和死人一样。叶永嘉看在眼里，生出了夹杂着痛楚的快意。如果卫长明肯这样子一路苍白下去，一路陪着他痛苦下去，那么，等卫长明痛到痛不欲生的时候，他也许会考虑原谅他。

然而卫长明一转身，走了。

他盯着卫长明的背影，看他走出几步之后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的一支手杖。不知道那手杖是从哪来的，叶永嘉就见他很顺手的握住了它，然后径直走向了那黑森森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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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长明走进仓库之后，杜森带人也跟了进来。

杜森听说他又和大公子吵了一架，所以见他摸黑在个角落里坐着，便也没有去惊动他，径自在仓库里巡视了一圈，一边走，一边也就把这仓库里发生的惨剧想象出了个大概——将近八百人挤在这么一座寒冷的洞窟之中，群龙无首，不见天日，没吃没喝，而且很快灯枯油尽，连仅有的一点亮光都失了去，在这样的境况之中，一个时辰都可以漫长得好似一年，何况他们足足熬了两日两夜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