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到了后半，队伍便再次启程了。

这回士兵腹中均有了热水热饭，两条腿也得了短暂的休息，战马也啃够了枯草和雪块，所以人和马都恢复了精神，一上路便是走得飞快。天亮之前，他们进了山谷，从这里始，杜浩然环顾四周，也认得道路了。

搏命一般的来了一场急行军之后，他们停在了那座山前。

这时已是日上三竿，且是个大晴天，就见山谷尽头这一座山，瞧着就是个挨了炮轰的模样，碎石满地，也看不出哪里像是有入口。杜浩然提前受了二叔的嘱咐，这时就专负责叶永嘉一人的安全，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往近了走。叶永嘉茫茫然的望着前方，也不知道该怎么走——那石头上连一滴血都没有，就算让他去找，他又该从何处找起？

“我爸爸在哪儿呢？”他喃喃的问杜浩然：“难道，他也没有尸首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类似自言自语，然而那个“也”字飞进了前方卫长明的耳朵里，刺得他身心一震。

这个“也”字，不是白来的。前头那位同样没了尸首的大人物，是沈明玉。

他没回头，杜森这时和他商量了几句，然后转身走到叶永嘉跟前，又对叶永嘉低语起来——这么一座石头山，凭着人力是绝对挖掘不开的了，而且仓库中的那许多人已经苦熬了两日两夜，再把他们憋闷下去，只怕要酿成惨剧，所以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一点一点的把这石头山炸开，可真要上了炸药，万一失控，又恐怕会伤了大帅的遗体，所以他来请大公子的示下，这山，究竟是炸，还是不炸？

叶永嘉怔了怔：“不炸的话，能把爸爸找出来吗？”

杜森摇了摇头。

“那就炸，你让他们小心一点。”

杜森要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就敢放开手脚的干了。随行的工兵队伍上了前来，确实是加了小心，先找了几个点埋了炸药，然后引燃。旁人退后了，就听那爆炸声和点了几个麻雷子也差不许多，前方一块巨石松动，不用人撬，自动的就碎裂滚落了。

这一炸，就证明这个法子可行。工兵再布炸药，再次引爆，这回只听轰然一声，黄烟暴起，杜森还没反应过来，已有一股力量卷了他翻身扑倒，然后便是碎石渣子溅了他一身，溅出了周围一圈惨叫。

他挣扎着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是被卫长明搂着压倒在地，而后方的两名副官猝不及防，脸上全扎进了锋利石片，此刻正是满脸鲜血的在哀嚎，副官旁边的一名士兵则是捂着眼睛跪伏下去，两只手已然成了血手。

杜森连忙转向卫长明，想要道谢，但卫长明已经松开他站了起来。

他拍着一身的石头渣子，也起了身：“卫先生，多谢。”

卫长明并不稀罕他这一声道谢，方才对他的一救，也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千钧一发之际，他哪里还来得及去想身边这人是谁？也拍打了周身的石头渣子，他一边拍一边回头去看那三个伤号，然而隔着伤号和几名士兵，他意外的和叶永嘉对视了。

叶永嘉的神情，在卫长明看来，堪称是莫名其妙。他分明是咬着牙，两只眼睛也露了凶光，然而脸上又是似笑非笑，是醍醐灌顶、是恍然大悟，是看透了也恨透了的模样。

卫长明看不懂他这个表情——对他这个表情是看不懂，对他这个人，也是有点看不动，于是转向前方，不再理会。

殊不知他这一回，还真是看懂了。叶永嘉对于他，确实是自认为看透了、也恨透了。

不因别的，就因他方才对杜森的那一救。

石头渣子是铺天盖地飞溅出来的，他的额头也挨了一记，但卫长明对他漠不关心，反而是舍了性命去救杜森。

都压到杜森身上了，这还不算是舍命相救吗？

所以叶永嘉忍不住的要冷笑：原来这位卫大哥并不是对自己格外的偏爱有情，原来这位卫大哥对谁都可以肝胆相照，只要他需要，他对谁都能那么好。先前他那样的善待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有个当督军的爹？如今他替杜森挡碎石头，又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爹没了，现在这里杜森最大？

抬手一抹额头痛处，他抹出了指肚上一抹淡淡的血痕，显然是额头被石子击破了皮。这是打在额头上了，只不过是破皮流血而已，这要是打在眼睛上了呢？如果真是打在了眼睛上，那他现在岂不是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