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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爱比尔

阿三便为她的狭隘后悔了。不料,比尔却笑了。他并没有听出阿三讽意,他甚至没

有联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他笑着说:我已经在想念了。阿三就更懊恼了,想这比

尔心底那么纯净,没有一丝芥蒂。别看他比自己年长,其实却更是个孩子。这么大

这么大个的孩子,是多么可爱啊!阿三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想着自己与他这么样的

贴近,终于却还要离去,忽然就一阵伤感袭来,顿时泪流满面。比尔以为这是快乐

的眼泪,这使他激动起来。这一回,阿三从头到底都在呜咽,比尔在呜咽声里兴奋

地喘息。他的脸叫阿三的泪水浸湿了,阿三的伤感也传染给了他,他也想哭,但他

以为这是由于快乐。

比尔临回美国度假前还来参加领馆的大型酒会,为欢迎大使从北京来上海。阿

三也去凑热闹了。一进门,便看见比尔身穿黑色西装,排在接客的队伍里,笑容可

掬的。他头发梳得很整齐,脸色显得十分清朗。当他握着阿三的手,说“欢迎光临”

的时候,阿三觉着他们就像是初次见面。阿三今天也穿得别致,灯笼裙裤底下是一

双木展式的凉鞋,裸着的肩膀上裹着宽幅的绸巾,耳环是木头珠子穿成的,头发直

垂腰间,用一串也是木头的珠子拢着。比尔忙中偷闲地走过来,说了声:你真美!

这非但不使阿三感觉亲密,反觉着疏远,是外交的辞令。她看着英俊的比尔与人应

酬着,举手投足简直叫人心醉,真是帅啊!阿三手里握着一杯白葡萄酒,站在布满

吃食的长餐桌边,等待欢迎的仪式开始。人们三三两两站着,说着,也有像她这样

单个的,谁也不注意谁。此时,阿三体验到一种失落的心情。

露台下草坪周围的灯亮了,天边的晚霞却还没褪尽。人越来越多,渐渐拥挤起

来。其中有她认识的一些人,画界的朋友。看见阿三就惊奇地问:阿三,你没走?

阿三反问:走到哪里去?朋友说:都传你去了美国。阿三笑笑没答话,朋友就告诉

她,某某人去了美国,某某人也去了美国。正说着,人群里掀起一阵小小的浪潮,

又有新人来到。是一个女人,穿一身黑套裙,身材瘦高,雍容华贵的样子,可却扬

着手臂大声地说话,声音尖利刺耳,有着一股粗鄙气。她显然是这里的老熟人,许

多人过来与她招呼。不一会儿,身边就簇拥起一群,众星捧月似的。朋友告诉阿三,

这是著名的女作家,人们说,凡能进她家客厅的,都能拿到外国签证。女作家旁若

无人地从阿三身边走过,飘过一阵浓郁的香水味。还有她尖利的笑声。人群拥着她

过去,连那朋友也尾随而去了,这才看见对面靠墙一排椅子上,坐着两个昔日的女

影星,化着浓妆,衣服也很花哨,悄悄地端着盘子吃东西。还有一些人则端着盘子

徜徉着吃,大都衣着随便,神情漠然,显见得是一些科技界人士,与什么都不相干

的样子。阿三远远看见了比尔,在露台下的草坪中央,与几位留学生模样的美国女

孩交谈着。

人渐渐聚集到草坪上。由于天黑了,露天里的灯变得明亮起来。女作家也在了

那里,又形成一个中心。大厅里只剩下那几个学者,老影星,还有阿三。穿白制服

的招待便随便起来,说笑着在打蜡地板上滑步,盘子端斜了,有油炸春卷滑落到地

板上,重又抬回到盘子里。她又看见比尔了。有人过来与她说话,问她从哪里来,

做什么的。阿三认出这也是领馆的官员,但不是比尔。她开始是机械地回答问题,

渐渐地就有了兴致,也反问他一些问题,那官员很礼貌地做答,然后建议去草坪喝

香槟,香槟台就设在那里。等他将阿三置入人群之中,便告辞离去,阿三明白他是

照应自己不受冷落。这就是外交官。比尔在人群中穿梭着,也是忙着这些。阿三的

情绪被挑起来了,心里轻松了一些,便找人说话。她原本性情活泼,英文口语也好,

不一会儿便成了活跃人物。甚至连那女作家都注意地看了她几眼。酒会行将结束,

比尔走过她身边,笑眯眯地问:快活吗?阿三回答:很快活,比尔。最后,她向比

尔道别走出领馆,走在夜晚的林荫道上。时候其实还早,意犹未尽。阿三走着走着,

忽然唱起歌来。

然后,比尔就走了。

阿三和比尔约好,每星期的某个时间在她朋友家等他的电话。那朋友家只是一

个画室,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电话就搁在地上。阿三坐在地板上,双手抱

着膝盖,望着那架电话机。许多时间过去了,电话没有动静。约定好的时间过去了

半天,电话还是没有动静。阿三望那电话久了,觉着那机器怪形怪状的,不知是个

什么东西。阿三忽然感到毫无意思,她不明白这电话会和比尔有什么关系,再说,

就是比尔,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说真有一个比尔存在吗?她笑笑,站起身,这才

发现腿已经麻木得没知觉了。她拖着身子走了几步,渐渐好些,然后便走出房间,

把房门钥匙压在踏脚棕垫底下了。

有时,对比尔的想念比较清晰,她就到曾经与比尔去过的地方,可是事情倒又

茫然起来。比尔在哪里呢?什么都是老样子,就是没有比尔。她想不起比尔的面目。

走在马路上的任何一个外国人,都是比尔,又都不是比尔。她环顾这老公寓的房间,

四处都是陌生人的东西和痕迹,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所以在这里,不全是因为比尔?

她丢了学籍,孤零零地在这里,不全是因为比尔?可是,比尔究竟是什么呢?她回

答自己说:比尔是铜像。

这一天,有人来敲她的门,是两个陌生人,一个年轻些,一个年长些。阿三怀

疑地问,是找她吗?他们肯定就是找她。他们态度和蔼却坚决,阿三只得让他们进

来。坐定之后,他们便告诉阿三,他们来自国家的安全部门,是向她了解比尔的情

况。阿三说,比尔是她的私人朋友,没有义务向他们做汇报。那年长的就说,比尔

是美国政府官员,他们有权利了解他在中国活动的情况。阿三说不出话来了。年长

的缓和了口气,说他们并无恶意,也无意干预她的私生活,只是希望她考虑到她身

为中国公民的责任心,她与外交官比尔的关系确实引人注意,比尔那方面想来也会

有所说明,他们自然也有权利过问。阿三依然无话,那两人便也无话,只等着阿三

开口。沉默了许久,阿三说道: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眼泪哽住了

她,她哑着声音,摇着头,感到痛彻心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