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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四章 一只笼中雀(3 / 4)

作品:《剑来陈平安

道祖突然问道:“要不要见一见?”

陈平安正要婉拒此事,只是刹那之间,就像已经见过了一幅远在天边的山水画卷。

蛮荒天下,一处灵气稀薄近乎无的偏远之处,有毗邻茅屋两座,有个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大髯,右衽。汉子一身浓郁的山野气息,正在持柴刀砍柴。

还有一位瘦高的青年男子,满身书卷气,双手负后,正在看着茅屋上那只被取名为狸奴的猫,它刚刚从一棵树上跃下,衔蝉而走。只不过这只猫是故友早年留下的,他只是帮忙照看而已。

砍柴的汉子问道:“怎么说?”

青年点头道:“旧诗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此外准备了三千首破阵子。可以出门了。”

汉子笑道:“三千首,这么多?那水准肯定参差不齐了,亏得是在蛮夷之地,没几个识货的,不然你都没脸自报名号吧,丢脸丢到蛮荒天下,你算独一份。”

青年笑道:“独一份?有阿良垫底,我怕什么。”

魁梧汉子哑然失笑,放下柴刀,拍了拍手,去茅屋后边的一处衣冠冢,找出残缺铁剑一把,高冠一顶,断绳一截,儒衫一件。

汉子伸手掸去古冠尘土,戴在头上,不忘重新结缨。

身穿儒衫,腰悬长剑,汉子依旧大髯,气势却判若两人。

浩然天下曾有古语豪言一句,君子死,冠不免。

青年走入茅屋之内,从墙壁上摘下一把长剑,桌上有一盏油灯。浩然天下曾有人醉里挑灯看剑。

当这位年轻书生手持长剑,好似天下锋芒,三尺聚拢。

小镇这边,双方路过那处老槐树遗址,道祖缓缓道:“猜猜看,那只槐木剑匣,老大剑仙是否已经还给你了?”

陈平安摇头道:“猜不着。”

道祖一笑置之,“以后有机会知道的。”

陈平安问道:“老观主是不是就在附近?”

道祖点头道:“正在你家山门口喝茶嗑瓜子,去落魄山之前,在小镇这边,被景清道友拍了牛角,还说你家山头青草茂盛,放开吃管够。”

陈平安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真是个大爷。

走到小巷口子那边,道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条小巷,微笑道:“我那个首徒,唯一一个亲自收取的弟子,曾有一则寓言,是说那杞人忧天,陆沉却说杞人忧天,才是大智慧,所以陆沉一直害怕某个说法,所谓万古悠悠,是被梦见的人在梦中醒了,然后在那一刻就会天地归一。白玉京还有位修道之人,想法很有意思,怕他的师祖,就像是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即便脱离了天道束缚,然后被发现了,就只是被一巴掌的事情。白玉京又有一人,恰恰相反,觉得无数座‘天地’的一位位所谓超脱大道者,就只是我们胳膊上多出的一颗红点,弹指就破,这一点,你师兄崔瀺早就想到了。大致上,还是陆沉的那个想法,相对最无解,以后你如果到了白玉京做客,可以找他细聊。”

道祖说道:“就走到这里好了。”

陈平安作揖。

道祖笑着还了一个道门稽首。

下一刻,陈平安就回到了大骊京城,想了想,还是去往钦天监。

大骊钦天监一处屋内,有人焚香,仙雾袅袅。

一位只是借住钦天监的外人,年轻面相,姓袁,这些年在太史局帮了不少忙,因为精通经纬、月相,精研缀术和密率,为钦天监完善了蒙气差和躔衰法。

正是此人,身前摆放了一只小香炉,手持香箸,在焚伽楠香。

只是钦天监的监正和监副,这会儿正面面相觑,方才两位老修士还很闲情逸致,调侃几句类似官身常欠读书债、焚香闲看苏子词的言语。

之前陈平安在京城那处客栈的出手,随后宁姚的出剑,动静都很大,但是都不如方才那一刻的异象来得惊世骇俗。

监副小声问道:“监正大人,这位隐官,难道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飞升境剑修?”

监正摊开手心,看着那枚崩裂的古老龟壳,喟然长叹道:“你这个猜测,似乎还是低了。”

监副蓦然以掌拍膝盖,“打死不信!绝不合理!”

哪怕陈平安是一位飞升境剑修,监副都不信。

四十岁出头的玉璞境剑修,就已经足够骇人眼目,至于那个宁姚……说她做啥子。

监正叹了口气,“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情况就是当下这么个情况了,蛟龙盘踞于小塘,随便一个摇头摆尾,对于大骊京城来说,就是拦无可拦的惊涛骇浪。压之以力,是痴人做梦。晓之以理?呵呵,文圣一脉嫡传……”

监副试探性说道:“那就只剩下动之以情了?”

监正心神震动不已,陈平安还真来了!

不过老修士依旧神色自若,故作恍然点头道:“我必须立即去与陛下汇报此事,就有劳监副大人代为待客了。才记起,监副大人早年为山崖书院,是说过不少良心言语的,晓之以情,最最合适。别的不说,陈平安还是个念旧的人,监副大人你去与他晓之以情,对症下药。”

监正是有苦难言,在长春宫那边,委实被那个大骊太后坑害得不轻,先前陈平安观礼正阳山之前,在那过云楼客栈躺在藤椅上休憩,大骊太后非要拿出那片本命瓷,命他施展掌观山河神通,遥遥察看陈平安,结果好了,若是用那江湖说法,双方就算是结下梁子了。

最后监正监副,两位老人都望向那个始终沉默的青年修士,“袁先生?”

青年修士笑道:“来都来了,既然赶不走,就静观其变,反正最坏结果,不过是被人拆了钦天监,反正大骊如今有钱。”

一座钦天监,对于当下的陈平安来说,如入无人之境。

瞥了眼匾额,观象授时。

天垂象见吉凶,故而上天垂象,圣人择之。钦天监的练气士,观察天象,推算节气,确立正朔,编订历法,需要将那些兴衰征兆告诉帝王。

天地早已把“象”已经摆在那里了,就像一本摊开的书籍,世间人都可以随便翻阅,又以修道之士翻阅更为勤勉,一切收获,兴许就是各自的道行和境界。

天“象”,人字偏旁“像”,修道证道得道,大概就是一个人的修行目的,最终像是与天地同不朽。

陈平安随意一步就跨入了一座布满多重山水禁制的藏书楼,心中叹息一声,不愧是“谁都打不过,谁也打不过”的白玉京三掌教,道理再简单不过,陆沉就像孑然一身,单独置身于一座大道无缺漏的完整天地,此外一切世人共处别座天下,两不妨碍,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不知道十四境的剑修,倾力一剑,能否斩开这份大道藩篱。

人云亦云楼那边,几乎没有什么修行秘籍,多是三教诸子百家的传世名著,所以陈平安才会想要来这边看书。

因为境界摆在那里,翻书极快,神识微动,转瞬之间就看完一本书籍,一些看到让自己念头微动的古书,陈平安都从书架上取下,然后默默记下那些关键语句。

连山似山出内气,连天地也。是不是与三山符有关?

龙化于蛇潜于漥。蛮荒天下会不会有此凶物凭此秘术隐匿?

一切天魔,扫地焚香?是与远古祭祀有关?

最终陈平安拿了几本书,穿墙而过,将书籍夹在腋下,一袭青衫凭栏而立。

广场那边,聚拢了一拨钦天监修士,大多年纪不大,有漏刻童梳总角髻,着青衣,样式古朴。此外还有一些衣饰不同的岳渎祝史、司辰师,少年少女皆有。

一拨人在台阶上,或站或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只是谁都不懒散,钦天监到底还是规矩重。

他们议论最多的,当然还是鱼虹和周海镜的那场擂台比武。

再就是一些外出历练的山水见闻,钦天监的练气士,出趟门不容易,所以每次游历,山水路程都不会短,经常一走就是小半个宝瓶洲,而且行踪隐秘。每次出行远游,都会有两拨人暗中护道,大骊刑部供奉和各地随军修士,容不得半点纰漏。大骊钦天监的望气术,珍稀程度,半点不比剑修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