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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有张床第7部分(1 / 2)

作品:《魔鬼有张床

德五爷打了一个哈哈,“好,好,好。义气,义气。想当年,爷也讲过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为的就是给自己长个脸,给江湖落个名声。看在咱们乡邻的份上,赁辆车给你,八九成新的,别人一天五毛,你给四毛得了。天上掉元宝,记住爷的好就是了。”

表叔舅连忙道了谢。

德五爷又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既然入了车行,我就给你说说车行的规矩:[·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第一条——旧不挨新。

一般的车行,都有三种人,老,壮,少。因为租份儿少,年纪大的愿意拉最旧最破的车,去揽最重最脏最廉的生意——瓜市果市菜市杀场里拉货物;因为他们有绵力,又不需要快走,也只有他们这样的年纪的人干得下来、且愿意干。不干,自然没有饭吃,只有等死。年壮的呢,自然愿意拉最新最漂亮的车,多招生意。他们甩的是腿脚上的功夫,挣的是力气钱。这些人一般拉包月,住宅门儿。年少的,便只能拉六七成新的车,因为他们一没辈份,二没资格,而且力还没有长够,不敢快跑,长跑,所以只能拉拉散座儿。

第二条——强不欺弱。

两个车夫,狭路上相逢了,轻的只能让着重的;如果不小心,两个车夫撞上了,不能抡拳头,瞪珠子,得找个说理的地儿;车口上候生意,须等坐车人自个儿选车,然后讨价还价,决不能上前抄生意。

第三条——白不混黑。

拉白天的,天黑应收车,不能混夜里的生意;拉夜里的呢,自然也不能混白天的生意,天亮回家睡觉去。

第四条——东不过西。

东门,南门,西门,北门,各门做个门的生意,不能窜了门道。东门到南门的生意,只须拉到南门口儿,叫声‘哥儿们,接生意了,某某地儿的。’摊了钱,自然有人送到点儿。

越规做生意,那就叫不懂行,轻者挨骂,重者挨打;轻的是给你一个警告,叫你胡子白了不能忘;重的是给你一个教训,叫你牙齿缺了还记着。”

……

表叔舅一边听,一边点头,努力地用心地记住德五爷的话,直到最后,德五爷说:“说到底,拉车虽是苦差事,但行行仍然有等级,有高低;这里和海上和京城里相比,当然是小巫见大巫了。那里最上等的是洋车夫——白褂白裤,汗毛巾,青布鞋,不着号服,都没人跟他们抢生意。因为他们懂外国话,尽管他们不会说,但他们自有一套应付的办法。就凭这,也足可以维持一个上等车夫的面子和尊严了。”

到现在,我都还在惊奇,在那时我的心里,为什么会记得那么多,那么详,那么深?也许,是因为那时的冷,冷到了骨子里;那时的饿,饿到了灵魂里;那时的低下与卑贱,常泡在血泪里;更也许是表叔舅为了我们一家而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所以到了今天,那些场景,那些话,仍是那么的刻骨铭心,仿佛就象是昨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临走时,德五爷叫表叔舅看了车,说:“瞧仔细了,软弓子,大雨布,双风灯,大喇叭,样样不差离。小心着点儿,别出了茬子。”

表叔舅拍拍胸,说:“五爷放心,车能给我饭吃,就是我的爹,我的娘,”

回来后,表叔舅翻了历书,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放了鞭炮,出了车,打算图个好利市。

正文手记8生死两茫

仗真的打起来了,最有力的证明就是许多的富人、贵人、官人,像惊弓之鸟一样,纷纷从大城市逃到了小城市或者乡下。这一来,可苦了他们的正房偏房,公子小姐,金银细软,都需要人拉,都需要人扛。

几乎是一夜之间,车夫的生意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战争竟然红了车夫的生意,这已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而是一个久经考验的真理。车夫似乎也沾了那些发国难财的人的光,终于多捞了几个乱世的臭铜。

有了这样的运气,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些好转。难道是老天爷开了眼,菩萨亮了心?我的心里,似乎生出了一棵嫩芽,虽然弱小,却充满希望——明天会好起来。饥饿与寒冷,终将过去。

还没进入深冬,下了一场雪——多年未见的一场雪。这雪虽然小,纷纷扬扬,一落地便化成了水,但在人门的眼里,都梦想着一个好年景的到来。那漏风漏雨的破房子里,多少有了些苦难的笑声。

心里有了希望,手脚便显得灵便。一有机会,我便偷偷跑到巷子口去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车夫,怎么样把窝窝头和稀糊糊变成汗水,再用一滴一滴的汗水换来一只一只的小钱。

去巷口的次数多了,时间一长,我便发现,虽然同是最受苦、最受累、最受气的车夫,却也分成几种人。

一种是象表叔舅那样的,无非是失了业的工匠,折光了本的小贩,再不能下煤坑的黑子,超过了年限的街巡……平日里,他们不说话,沉默得象块石头,一个心思把力气放在手脚上,如一只只陀螺,南北西东,人家手一指,嘴一张,说到哪儿,就只能到哪儿,半点由不得自己。有时候,多走了一段路,仍然不能多得几个子儿;遇到无赖的主儿和抠门的妇人,也许还少得几个子儿,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说不利索,讲不出理儿,急了,也不敢挥起拳头——他们没那个胆儿,所以也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赶紧去找别的生意,想办法找回一些亏欠。

一种是油子车夫。这种人,多是些好吃懒做的败家子。早些年,守着祖上的基业,坐吃山空,眼看家道中落,仍是游手好闲,提笼架鸟,妄想着空手套白狼;干着指头蘸把盐。结果是可想而知,渐渐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然而,他们不甘心,象秋后的蚂蚱一样,还想蹦几下,跳几下,伸手去水中捞月亮。到了最后,家破了,人亡了,心才冷了,血才凉了,不得不操起这车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