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却手中的手杖已经消失，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走到房门前，拉下反锁。

门外的女子听到了动静，停下敲门的动作，笑着看着门打开：“小却，早饭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会赶紧趁热了吃，姐姐今天要去上班报道，就不能陪你出门了。”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围裙，开始照着客厅里的镜子匆匆地疏理着头发。

“上班？”晏小却往女子的方向转过头，“姐，你找到工作了？”

“嗯，昨晚刚拿到的Offer，本来想昨天就告诉你，不过想想太晚了还是算了。”女子说着，又笑道：“不过挺让人意外的，这家公司是我这次面试的几家公司里名气最高、口碑最好的，以前毕业的时候很多同学都挤破了头想进这公司，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这次又没戏了。”

“那一定是因为姐姐面试的时候表现出色。”晏小却回道。

“你这小子，挺能逗你姐姐开心嘛。”女子扎好头发，绑了个简单的发圈，“你呢，最近感觉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

“眼睛呢？”

“不疼，看得见。”

女子忙碌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向晏小却，却见少年已经坐在方桌边上，取过调羹安安静静地舀着米粥，看上去并没有行动不便的样子。

她松了口气，脸上笑着道：“小却，一会见到刘医生不要怕，他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和他说，他会帮助你康复起来的。”

晏小却察觉晏依昕的目光还在自己的身上，很快笑了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晏依昕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匆匆忙忙地出门。

窗外有些明亮，窗口还有小鸟筑巢的叽喳声，晏小却吃完早餐后在房间里待了许久，终于还是起身披了件黑色的外套，围上围巾，往外走去。

他没有去凑上班高峰，也没有去挤拥挤的地铁，只在自己家门前轻轻跨了一步，耳边便有风声呼呼急掠，下一刻耳边出现的是救护车喇叭的鸣响、以及和各种人的脚步声、说话声。

“11号病人。”等到护士报号、晏小却走进面诊室的时候，刘医生看着眼前的少年愣了愣。

少年年纪很轻，一般这个年纪的人心理出现问题，大部分都是有亲属陪伴过来面诊的。刘医生看着护士将门拉上，再度审视眼前这个看上去像瓷器一样的少年。

“晏小却……”他看着对方的病历信息问，“今天是第一次在我这里面诊吧？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嗯，姐姐有事，对她来说挺重要的。”晏小却回道。

“……”刘医生本意是想知道对方父母的情况，但在看到病历上的医疗简历，很快默了默。

晏小却已经择了位置坐下。

少年似乎很熟悉治疗问诊的过程，也没有在意的样子。刘医生看了对方一眼，又道：“那能和我说说你第一次触发PTSD的过程吗？”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①，通常是一个人在遭遇重大事件，因为心理创伤产生的状态失调。

晏小却从善如流：“第一次应该是在我小时候被绑架的时候，那时候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出了血，可能留下了后遗症。”

“具体能说下当时的情况吗？”刘医生问道。

“当时我晕血昏倒了。”晏小却回道，“而且六年前的事情，记不大清了。”

“……”刘医生听着，默默地一边记录，一边观察。

晏小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坐在椅子上等着下一个问题。他安静得过分，似乎时间从旁边流逝并不是什么令人难以忍受和烦躁的事情。

刘医生发现刻意地延缓问答对患者并没有什么作用，只好再问道：“那第二次复发呢？我看简历上是一年前，这次你还记得多少？”

这回晏小却没有回答。

“两年前，你突然失踪，过了一年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还一度说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甚至出现了自残的行为，这当中你发生了什么？”刘医生再度问道。

晏小却还是保持沉默。

“11号病人，想要治疗PTSD，关键还是要看你能不能面对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我们医生也只是从辅治疗，你现在什么都不说，我们很难帮助到你。”刘医生复又道，“而且……你的这次面诊机会，也是你姐姐花了很大的功夫争取来的。”

“……”晏小却的唇终于嚅动了一下，“可是……医生，我并不觉得我是PTSD复发了。”

刘医生停下动作，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被人挖走了眼睛，他们让我在黑暗里走不出去。”少年慢慢抬起眼，低低说道：“后来，我又无数次想起这场梦，结果发现那些人并不可怕，这一切不过是我造成的恶，是我自食恶果。”

刘医生皱眉，再度审视前面的少年。

少年还在坐着，鬓发散落额间、脖颈上，配合着干净的容貌，看上去就像是邻家的大男孩，但眸里却黝黑深邃，并不像是这个年龄的男生拥有的。

“那我们来做个测试吧。”刘医生翻开眼前的书案，将一个画着眼泪，又上弯着嘴巴的人脸指给晏小却看，“你觉得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晏小却的眼睛轻轻转动，隔了一会儿道：“他没有在哭。”

“那你认为他在笑？”

“不，他也没有在笑。他只是在祈祷有一个能让他笑的事物出现。”

“……”

刘医生沉默着，复又翻到下一章，指着一个拥有一对羽翼翅膀和光环，却又长得青面獠牙的人物问道：“你觉得，他是天使还是恶魔？”

这一回，晏小却看的时间更久了，就在刘医生以为少年不回答的时候，晏小却的声音方才清澈响起。

“他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他只是一个人。”

“一个很普通的人。”晏小却补充道。

“……”刘医生没有再让晏小却回答，他阖回书看着晏小却，“我会给你出个诊断报告，不管你是不是PTSD复发，以后你都可以和以前一样重新入学了。”他边写边道，“不过根据以前的报告，你的病可能会有反复性，还是需要继续保持观察，知道吗？”

“谢谢刘医生。”晏小却回道。

“不用谢我，我觉得你应该感谢你姐姐，如果不是她，我们不会有这么快面诊的机会。”

“……”

晏小却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阳光倾洒大地，路面犹如染上暖色，路上车水马龙，城市繁华喧嚣尘上。

晏小却驻足，抬头看着视野上最明亮的一点。

旁边，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路过，声音窃窃地传进他的六识之中。

“欸？有没有听说过《封魔》？”

“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就是PG论坛昨天突然话题第一的那个游戏，据说能够许愿的。”

“真的假的？一个游戏搞许愿是什么鬼？”

“哈哈哈，谁知道呢，不过我要是许愿，第一个就搞死没收我手机的那个老师。”

“你也太狠了吧，小心被班主任听到。”

“……”

初春的风吹过，尽管是阳光灿烂，也捎带着凉意。晏小却听着声音一点点变远，随手拢紧围巾，继续往人流走去。

他穿过热闹的公园，通过繁忙的交通路口，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终于在人来人往的商业区前驻足。

市中心的商业圈，一座座高楼自平地矗立，优雅、金奢、商务的气息渲染着整个地块，已成为城市地标般的风景线。晏小却站在楼下，六识向四周扩散，不过多久便锁定到不远处高楼上的一道人影。

那人还扎着出门的时候简单梳理的马尾，但此时鬓角的头发已经微微掉落了几缕，看上去有些忙碌，正端着一堆的水杯，站在咖啡机旁撮取着茶叶和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