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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拾玖』落雨沾花(3)(2 / 4)

作品:《太子妃花事记

楚邹心中就溢出柔软,忍不住说:“下头冷,你上来站着吧。”

陆梨讶然他忽然温和的语气,应了声“好”,揩着裙裾走上去。方才在宫巷里把他刻薄了几句,她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和他交道,只是眸瞳潋水地望着雨雾中的苍穹,和他隔开三尺的距离。

夜风把熟悉的柔香沁入心脾,楚邹做一脸冷漠地问:“在景仁宫里当差,可见着了老二?他如今可还好么?”

陆梨低头答:“今日倒是见着了,二殿下被封了泰庆王,看起来果敢威风。奴婢与他挨着棂花格子,听不太清说话。”她也没敢说老二叫她系鞋带,进宫来就不想和几位皇子爷牵扯了,不想把自己的事儿说给楚邹听。

楚邹听到老二威风了就不说话,脸上微不可查地掠过一丝颓唐,然后从袖中掷过来一物。

陆梨接在手里一看,却是个灰蓝色的小荷包,略显笨拙却工整的针线,有些年头的痕迹了。这是从前自己缝给他的,她心里打了个咯噔,不晓得他是何意。

好在楚邹面无表情:“还你。今日若是等你不来,我便真将它弃了……老二那小子混蛋,你可莫要招惹他。”

陆梨才晓得他方才原是在那里等自己,心中暗自讶异又莫名的有些酸楚。

把荷包打开,才看到是那条断掉的银玉镯儿。断口处被修饰完好,棕色丝线下缀着两颗细圆的檀木珠子,光滑而玲珑,显见得是才坠上去。他可从未对自己的事儿上过心,陆梨不禁动容道:“一条不值当的街边小镯,承蒙殿下费心。”

那眼睛亮晶晶的,说不打紧,到底还是喜欢么。楚邹就舒快了些,侧着脸庞说:“无妨,戴上看看可合适。”

“嗯。”陆梨正要解开袋口,指尖却忽然一刺痛,顿地把手抽回来。

楚邹眼角余光瞥见,问她:“怎么了?”

一枚棕黑色的小尖刺,陆梨微蹙眉头:“没事,是蚂蚱腿儿。”

她说“蚂蚱腿儿”可真是好听,那儿化的尾音轻轻上调,说得多么自然。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不对,绝美的娇颜蓦地一怔。

楚邹的心底却是暖和了,眼见黑暗中她的指尖似溢出红点子,便不自觉踅过来:“让我瞧瞧。”

说着把陆梨的手指头抓过来。

他冷宫进得匆忙,那一年言语顶撞了父皇,父皇对他盛怒已极,他也绝傲着不肯让步。东宫废黜后皇帝在坤宁宫里坐了很久很久,此后阖宫便像是阴霾压顶,寂沉沉的无有人敢大声喧哗。锦秀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了宫人们的菩萨救星,连敬事房的太监每日都特意把她的牌子安在最前面,就为着皇帝到她这里时能把愠怒平宁。

楚邹去时只带了几身换洗衣裳,一些日常需用都是托小顺子去偷偷取了来。二次净身的小顺子后来处事谦恭卑微,驮着背只敢给他弄来一个小包袱。小麟子缝的丑玩意儿就剩下两个荷包,一个贴身戴在了身上。时间都已过去多少年,那蚂蚱腿儿早都枯干成什么样,她竟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陆梨尴尬地屏着鼻息,楚邹也不戳穿她。只是忽然地对她温柔了起来,抬起下颌道:“爷瞧着是蜘蛛刺儿。”

那言辞中竟有了笑意,清泽嗓音里带着天然的皇子贵气,亦学着她的腔调说话。然后便抓过陆梨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吮吸。甜咸的味道,连血也是柔香,他轻轻一抿一吐,又继续。

陆梨只够到楚邹的肩头下,因为伸着手,只得抬起头看他。夜幕下楚邹的脸庞清削安静,她从未领略过他这样的柔情,忽然遥远地想起小碧伢,小碧伢彼时那般着迷他,一定也没少得他这温柔一面吧。

风卷着落雨噗唰唰地响,楚邹发现她在走神,便解释道:“那小蠢太监绣的荷包,身边无有能拿得出手的,翻来找去只找出这一个。打小爱抓长脚的虫,爷也看她不住。抓了就往爷的宫里头藏,怕爷叱她,便偷着钻进条案下挂着。半夜里爷练字,那毒虫就张牙舞爪地往爷的腿上挣。针刺怕是有毒,给你吸出来就好了。”他说着就对她笑了,两排皓齿轻磨,那酷似着皇帝年轻时的面庞上,一双凤目濯濯地把人望定。

两个人的目光在幽暗中对上,都已是长大了的青春年岁,她仰着下颌他低着头,多少言语便不知从何说起。这紫禁城里光阴刹那,再回首都是蒙了灰的前程往事。不论中间有过多少缱绻,过程剩下来都是那么多那么深的伤。

陆梨想起死去的陆爸爸,忽然便换作笑脸儿:“那太监可真是没心没肺哩,也不怕把殿下您毒死。不怪殿下把她的名儿给狗用,当真是恼人得紧,叫她死了也在地底下生气倒好呢。”

说着眨了眨眼睛,伸手去试探屋檐下的滴水,这就想要走了。

“嗖——”角落里玩耍的黄毛狗麟子莫名窜出来,一股脑儿地朝陆梨冲去。

陆梨措不及防,脚下蓦地一滑,下意识发出惊呼。楚邹本欲转头,便见头顶上方一块破旧的琉璃瓦滴水,正卷着鸡蛋大的冰雹直直地朝她砸下。

“小心!”他下意识身子一旋,猛地便伸出长臂把陆梨拖进怀里。

那碎瓦“噗”地一声砸在了他肩头上,冰凉的雨水迅速泼湿后背,依稀还有肌肤破开的咸涩。痛得他两排白牙咬起,只是摁住陆梨柔软的发辫,把她扣进胸口不让被雨淋湿。

那墨蓝衣袍上有宫廷制的淡淡熏香,陆梨忽然把脸埋在楚邹的衣襟上,头都不敢抬。

楚邹愣了好一会儿,才察觉胸口的湿凉,晓得了她原来在哭。他心便软了,只是任由陆梨在怀里蠕蹭着,轻声问她:“你还好吗?”

“好。”陆梨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声儿中的一丝鼻音,只是两手攥着楚邹的腰际。那袍服下的男儿肌腱硬朗,只是太瘦,她忍啊又忍,还是忍不住心疼她的太子爷儿。

“爷要多吃些,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叫人看得难受!”陆梨氤氲着说。

“哗啦——”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把光影照得透亮。楚邹低头,便看到了她耳后一颗细小的红痣儿。她自己照镜子是看不到的,可他打小与她同床共枕,她身上除了那衣裳下藏的他不懂,其余的他都无处不熟悉。他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晓得这没味儿的紫禁城里他又有了慰藉。

楚邹下颌顿了顿,那精致薄唇便试探地探下来,然后在陆梨那枚极小的痣上沾了沾。

微微的湿凉,陆梨身板儿忍不住一颤。楚邹察觉她的悸动,抓在她肩头的手却蓦地收紧了,只是用力地抓捻起来。她的身子骨儿很软,被雨淋湿了却从肤表透出馨香与热。楚邹的唇顺着她的耳际轻沾,喘息着问她:“这阵子那破院外闹鬼的可是你吗?”

陆梨顿了一下,才晓得他原本已把自己看穿。可她不想承认他,便只是嘴硬地答道:“奴婢不晓得爷在说什么……唔!”

声儿却忽然地被堵住。

“那就不要再说……折磨人的,叫爷吃了和尚喇嘛多少苦头!”楚邹颤抖着把她扣紧胸膛,那少年时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顷刻便侵袭上来,只是俯下去一遍一遍地轻吻她的头发……入夜的紫禁城苍穹寂寥,两个人就那样在幽暗的宫墙下抓着、推搡着,紧张并且无声地拥乱着,把腰后的衣裳搓捻出褶皱。

窸窣——

对面宫墙下传来轻微的响动,陆梨吃力抬头,双颊便是一赧。楚邹顺势看去,这就看到小榛子提着一盏小灯笼,正不知何时已与沈嬷嬷站在甬道上。

他也是头一回讨搭小宫女,蓦然回神过来,不禁有些局促。就板着脸问:“何事?”

沈嬷嬷轻声答:“御药房的还在等殿下,说殿下身体欠安,做奴才的不好回去复命。”

哼,楚邹心又冷下来,道一声:“转过去,我这就来。”

那厢两个赶忙把头低下。

风一吹只把人初心叫醒,陆梨深吸了一口气,连忙窘迫地推搡道:“殿下该回去了。”

那鬓角青丝凌乱,无端添生出几许妩媚。楚邹低头看了眼她的衣襟,但见底下雪白依稀,英俊的面庞上便些微不自然:“左不过是喝药罢。父皇宠幸了锦秀那个宫女,她照拂着九弟,又常在父皇面前为我开脱。前些日宫中传开我精神恍惚,她便叫太医过来给我施针把了脉,说是体有亏虚,五脏虚弱,叫开了补益的方子给父皇过目。可我记得我这病喝的药应是苦中带甘,今次喝的却是苦中带酸。面色看似好了,传去父皇跟前也得交差,可胸腔里的热却只有爷自己知道。”

他似是在痛苦回忆着,又似难得的有了个可宣泄的体己人儿,默了默又接着道:“大嫂二年前滑了胎,这阵子总算才怀上,李嬷嬷出宫照顾,我也无从打问。我不想喝,但我若不喝,父皇便视我为不成器。皇兄弟姐妹几个便怨怼我存心气伤父皇,我里外不是。这药,我喝便当做把眼一闭灌了,后来的我也料不到、顾不上,只可怜九弟一个拘在宫中,最后也不知落个甚么结局。”他说着,因动了苦郁又抑不住几声轻咳,把颀俊的身板微微震颤。

叫陆梨听了眼角就酸涩。她是最晓得楚邹身体的,哮喘虽是幼年落下的寒症,但更多则是气上的心病。几时他心情明朗了,几时症状就不见,从前小碧伢在的那段时间他可没有半点症状。

她这会儿清醒过来,心就又狠了,便扬着嘴角安慰道:“方才雨水溅着眼睛了,在殿下衣上好一番蹭。这紫禁城里好人脸上堆着冷清,坏人脸上倒是笑盈盈,叫人分不清哩。殿下若是不想喝那个药,便自个儿把心境放宽,叫人得不着借口算计你。”

楚邹料不到她竟会说出这番话,有些意外她如今的这副冷静。只默着声道:“好。”又问:“今日爷把东西给你了,你可还愿再来看爷么?”

陆梨硬着心肠答:“奴婢近日被借调到贵妃宫里当差,也不晓得几时方能有空隙。那小太监已经死了,便是重新活过来,那也是转世投胎不识得殿下了。殿下堂堂一男儿,应当自个儿好生照拂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