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作品:《他是雪月间的温柔

小梦穿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平平整整,揣了平日绣的两张小手绢,战战兢兢去大将军府。

不是找虞夏青。

虞夏青在雁渡山外尚未归来。

而今住在大将军府的是小太子姬崇旭还有太傅张静荷。

小梦欲见的是张静荷。

七日前张静荷来过,小梦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想明白了一些事,却又陷入更深的彷徨。

话本总喜欢写一贫如洗的书生遇见狐妖女鬼,狐妖倾心,女鬼动情,帮书生遇见高官的女儿。书生或是与小姐一见钟情,或是救了重病的小姐,得小姐以身相许。而后书生高中归家娶了小姐,成就一番佳话。

罗一三曾与小梦道,此类书写的不过是文人的胡思乱想,在肉身存在之地渴望得不到之物,便巴望写几行字,从字里行间做梦,以求狐妖花仙一亲芳泽。

“最后书生总将狐妖花仙抛弃掉并堂堂正正做人。”罗一三大笑说那些话本家着实可笑,远不如他,糜烂得堂堂正正。

罗一三说的那些话小梦不能彻底听懂。

基本的却还是明白——书生最终能娶高官小姐真正的缘由是金榜题名,前途似锦,而不是狐仙花妖相助。

七日,她终于鼓起勇气来找张静荷。

小梦本以为会吃闭门羹,不想张静荷竟接见了她。

“你很有胆量。”张静荷在书房接待小梦。她才给姬崇旭上了课。看旁人时张静荷目光总是清冷而无情,唯有面对姬崇旭时,才会流露一丝旁人永远见不到的温柔笑意。

“请坐。有何事。”张静荷声音温柔,目光犀利。

坐于她面前,小梦忽觉自己回到当初作为犯人坐在虞夏青面前时的不安。诺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要钱?”

小梦摇头。

“要权?”

小梦赶紧摇头。

“送客。”

心口一急,小梦慌慌张张起身献上自己绣的两方手绢,张静荷面无表情收下,复又道送客。

慌乱无措间,小梦赶紧道:“民女有事求见大人,大人贵为太傅,见多识广,民女……有一事不解,欲向大人求助。不知大人可愿解答民女疑惑。”

“说。”

小梦吞了一口唾沫,手指几乎掐入肉中。“大人,百姓要如何才能获得高位者的认可。”

一番话,竟将张静荷问住。

一旁的阉人大骂小梦:“不懂规矩!”

被骂后小梦越发结结巴巴,却还是努力望向面色比之前还阴冷了几分的张静荷,道:“即便是达官贵人,祖辈不定也是贫贱出身。即便是……百年前颇负盛名的邢家,而今也不过剩下民女这个最初不过是贱籍的独苗。”

顿了顿,见张静荷凝神听得仔细,小梦终有了一丝勇气,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慢慢道:“民女有心复兴邢家,却不知如何做,还望太傅大人指点一二!”

立在一旁的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人盯着小梦,蠕动嘴唇,许久才骂道:“你可别忘了你最初不过……”

“贱籍。民女心知肚明。”小梦神色渐渐如常。

就像跨入一道河流,立在河畔时会瞻前顾后,但当真正踏入河水中,那不安却淡了,满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平安渡过这条澎湃的河。

“民女商家出身,后因歹人陷害……”说道“歹人”时,想到大青,小梦心口一紧,却依旧神色如常道:“后民女入了娼籍。身份低贱。亏得将军垂怜才得了个平民身份。”

一阉人满口怜惜,道:“女娃娃一个,终究要嫁人,嫁人后便随了夫姓,至多被人尊称一声邢夫人。”

小梦仰头,盯着那阉人,轻轻咬了咬唇。“可民女——就是想做。既是邢家最后一人,自得恢复家族荣耀。皇、皇后娘娘都能收复雁渡——”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吼人的是张静荷身边的大太监。

小梦被吼,吓得缩了缩脖子,情知自己说错了话。

张静荷道:“泡茶。”

大太监一惊。

“泡茶。”

得令,大太监带一干等阉人退下。他盯着小梦,满目犹疑。

“邢家……”张静荷合上书。目光始终带着一丝冷。“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如何会想到此事。”

“那日,太傅大人说的……”在青园时,张静荷道:邢家在锦花王朝能人辈出,不想唯一的后人这般畏畏缩缩,巴望着攀附将军。

“民女,大人的话民女记得分外清楚。那日也曾想,亏得上天垂怜留下民女这条命,民女总应让这条命有些用处。”

张静荷听得仔细,似乎头一遭遇见般将小梦上下打量,眉宇间的寒似乎淡了几许。

阉人送来泡好的茶,尖着嗓子对小梦道这是极品新茶。“可别浪费了。”

小梦赶紧吹吹,又浅浅品了一口,茶色清澈,带着浅浅的茉莉花香。细品,又与普通茶叶却似乎没有太大不同。

阉人捂着嘴笑,尖着嗓音道:“此茶,一般人也品不得。”

端着茶盏,小梦咬唇,想了许久,道:“民女学。”

“哼。自幼寒苦之人……”

“民女定好好学。只是——”小梦壮着胆子道:“只是,这个学来,有何用?”

“你——”那阉人面上的怒意再也遮掩不住。偏是见张静荷冷冰冰的目光又缓和了几分,心中再不悦也不敢妄言,只絮絮叨叨在张静荷边上耳语道小梦未见过世面。

“不过是茶,会品是本事。不会品也不是大事。”令阉人退下,呵退左右。张静荷搁下茶盏。“继续说。”

小梦略松了一口气,却又陷入更甚的恐惧中。本想仔细斟酌过词句。张静荷却道而今不过她二人,直说无妨。

鼓起勇气,小梦道:“民女想着振兴邢家,不玷污长辈的荣耀。可前思后想,却怎都想不透如何做才好。”

朝廷允许女人考状元入仕途,可她没这个本事。

“想不明白,欲做,却不知如何做。故,前来向太傅大人请教。”

张静荷道:“做好手中事便是。”

小梦似乎听懂了,细想,却又觉未曾听懂。

“若你欲凭借努力填补你与大将军身份间的鸿沟,本官奉劝你断了此念头。即便你有本事重振邢家,身份永是障碍。陛下总望着建一个天下太平、人人丰衣足食的大吴。可即便那一日到来又如何?宫中依旧需要阉人,富贵人家依旧需要奴婢。即便‘平等’更深,家产,地位、权势,决定人与人等级之物远比人所认为的多出许多。”

小梦认真听着,忽又想到那阉人说的话,即便是虞夏青的娘亲,娘家家财万贯,也至多是“李夫人”。

她似乎懂了。

脑中生出一个念头。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可那想法却又化作翱翔的白鸟,展翅带着她飞向苍穹,一览绵延不绝的雁渡山脉。

那一瞬,似乎她与虞夏青间的所有壁垒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