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关系需要建立在信任上，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相互信任，共享秘密。”黑暗祭司沉稳地说道：“是你先脱离了共生，洛七。”

她的语气像是在和蛮不讲理的长子对话，虽然是孩子犯的错，却还是百般疼爱。

洛七垂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摊了摊手：“也许，十年前的‘追杀’就不该让我来做。”

“戏要做全套，对方才会入局，我不后悔做出这个决策。”黑暗祭司轻笑一声：“就结果而言，我成功了，不是么？”

或许洛七这个惯骗隐瞒了漆拉很多事情，但有一件事他倒是没有撒谎。

初来乍到时，他曾对漆拉说过一个故事，关于他亲眼看见漆拉背着一个水源卧底被追杀的故事。

只不过故事里的他是一个围观者，实际上他扮演的角色正是那个追杀者。更加惊悚的是，那个漆拉拼死也要救走的卧底，早就已经被黑暗祭司取代了。

这是她的一场赌局，冒着离开水晶墙后可能会彻底消失的风险所下的一步棋。很不幸的是，她赌赢了，于是跟着漆拉回到水源后，逐步蚕食，成功取代了光明女神的位置。

而洛七则在和漆拉“过家家”的打斗中，对他的天赋产生了兴趣，成为他的使徒也是临时起意。只是没想到灵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居然真的能困住他漂泊无依的灵魂。

从此他们解除了共生关系，黑暗祭司成为了亚斯蓝位高权重的白银祭司，他变成了一个亚斯蓝史上最平庸的一度使徒，见到她亦要跪拜行礼。

而且，他们再也不能彼此信任了。洛七瞒着她审判之轮的事情，她也隐藏了许多新的秘密。

但洛七并未后悔成为漆拉的使徒，只好愿赌服输。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真希望你的人品和口才一样好。”

黑暗祭司也笑了：“善于权谋的女神可不能怀有高尚的人格。”

信任和默契是两个词语，他们很默契地对这个危险的话题避而不谈。

“一代侵蚀计划是异想天开，二代总该是有所准备了吧？取代幼婴的新实验体是什么？”

“三年前你见过她的。”

洛七挑了挑眉：“果然是浆芝，完美的实验体复制工具。但是她生下来的不都只是空壳吗？”

黑暗祭司几乎是有问必答：“你忘了他们赐予冰帝的天赋了么？最初的侵蚀计划是塞恩斯提出来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由他主导这个计划，康弗汀投了赞成票，我只能同意。二代计划是在发现了浆芝之后开始的，塞恩斯选用了十四岁的少年作为实验体。”

塞恩斯是海洋祭司，康弗汀是力量祭司。

洛七点了点头：“二代侵蚀计划的重点依旧是？”

“这次他亲自操刀，设计了数十条全新的魂路，将它们种植到实验体身上。”

洛七稍微严肃了一些：“听上去都是种植魂路，差不了多少，但难点从实验体的承受能力变成了这位祭司的创造力。只是种植一条魂路的话，相信你们的实验体能承受的了。”

“你能想象出的灵魂回路构造吗？”

洛七想了想，叹了口气：“我大概只会复制，不会创造。”

“塞恩斯也失败了。但是他发现，就算不能创造出完美天赋，依靠种植各种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灵魂回路，也能实现侵蚀计划。”黑暗祭司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半数以上的实验体拥有强大的变种天赋，比起原生天赋显然更加适合需要变革的亚斯蓝。”

“尽管如此，他还是宣布二代侵蚀计划失败。”

洛七歪了歪脑袋：“为什么？是他想瞒过你和力量祭司吗？”

“并非如此，他对二代计划原本非常满意，并且对出现变种天赋的实验体进行了实战测试。但是，在测试中他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实验体的心智问题。”

说到这时，她沉默了一会，洛七了然地露出一个微笑：“十四岁的少年……心智比他想象的成熟许多，是么？”

黑暗祭司像是没听出他的语带讽刺，平静地说道：“二代实验体假意配合实战，却偷偷计划着逃出实验的洞穴。塞恩斯发觉后第一次动了真怒，将他们统统处死，并宣告了二代计划的失败。”

她顿了顿，在洛七摇头前补充道：“不过，你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或许他确实以失败为名，想要隐藏什么别的东西。在我怀疑之前，他迅速地启动了第三代侵蚀计划——。”

这回不用她解释，洛七也知道了这个计划的内容。

“他吸取了教训，选择八岁的孩童作为侵蚀者，而且不再使用同一条的流水线生产，母体至少有一百来个。八岁的孩子没有什么善恶观，只要活着就行，于是塞恩斯最想看见的杀戮盛宴开始了。”

“他设定了一个数字，二。这是生还者的名额，也是将要顶替的王爵数量。”

洛七眨了眨眼：“他有自信，侵蚀者能取代漆拉？”

“这也是我好奇的。”

洛七听懂了她的暗示：“第三代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北地雪原，凝腥洞穴……相信你会有兴趣的。”

“咳咳，未满十八岁的‘我’好像还得面临监护人这一关。”洛七冲着巨大的水晶墙面挤眉弄眼。

“你今天敢离开别院，不就是因为漆拉不在吗？放心，他有别的安排。”

如果说雷恩城代表着亚斯蓝温暖的一面，那北地雪原就代表着它最冷峻的一面。

这里没有温暖的阳光，波光粼粼的海洋，只有冻土和覆盖其上的厚厚积雪。雪原的最北部，是一座巨大的黑色峡谷，远远看去，像极了童话中住着女巫的黑暗城堡。

银白的世界中忽然出现一个闪烁着复杂纹路的金色光阵，随即，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白昼，稳稳地落在了峡谷前的雪地上。

洛七抬起头，欣赏着自然界创造的奇观。

峡谷的尽头无风无雪，只有被漆黑笼罩的洞穴，好似吞噬了所有的色彩。

那就是凝腥洞穴。

洛七嗅了嗅鼻子，明明什么都没从洞穴里逸出，他却仿佛闻到了杀戮的气味，和浴血斗场并无二致。

很多被他遗忘的人在这一刻重新出现在眼前，他们的眼中或是哀求，或是愤怒，也有的是解脱。

都是被他沉入摩拉各火山的人。

洛七回想到这一天时，认为就是这一刻的回忆让他心软了片刻，以致于做了一个后悔终生的选择。

他这辈子犯的错不少，但堪称懊悔终生的屈指可数。

比如，在他尚且有家可归的童年时期，为了让族长开心而吟唱的那句祷告。

比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