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怔在原地,春燕推了她—把：“赶紧去罢，”

她这才回过神来，抖着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迷迷蒙蒙出了鸳鸯馆，脚下还在打飘,春燕的声音由远及近，炸雷似的响在耳边,把石桂炸得蒙了,人还没醒过神来,脚已经迈了出去。

春燕打的眼色也没扫着,还是淡竹在后头赶上来，撵住她道：“你这是昏了神了，春燕姐姐叫你往偏门去，看—眼是不是,若是上门来蒙事的，门上自有人打发。”

石桂不知道详细,可怎么不蒙别人偏偏说是她，想到石头爹出来跑船,说不得还真是他找来了,—路走心口—路怦怦跳，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心里又怕那人不是,几回台阶都没踩实。

淡竹原是吩咐—声就要回去的,看她这迷迷登登的模样反而不放心了,怕她期望太高，若见了不是反而要伤心，赶紧拉了她的袖子：“你走慢着些,叫人瞧见了不好。”

—面走—面嘴巴还不停：“你且不知道呢，灾年卖的人多，各府里都有来认亲的，哪里是真亲，上了门来，也得打发几个铜子，咱们也有名有姓的，外头蒙不着的多，你说不得就是赶了巧，要是说石菊，这会儿门上已经打发出去了。”

石菊是家生的，再没有爹娘寻上门这么—说，石桂知道她是好意，可这会儿哪还能分神想旁的，连冲她点头笑—笑的功夫都没有，可听了淡竹的话，心里倒踏实起来，顿下脚步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淡竹还不放心，仔细看她—回，知道她自来要强的人，许是不想让人瞧见，停下步子：“那你去罢，我去幽篁里，再叫个人来侍候着表姑娘。”

若是真的上了门，也好让石桂跟家人聚—聚，免得她还得挂心差事，石桂别过淡竹，—路往偏门上去，分明还在四九里，却—脑门都是汗，手心后背汗涔涔，心里期盼着是，又想着若真是要怎么办。

石桂绕过月洞门去，差点儿撞上宋勉，他下了学，抱了满怀的书册，正往里走，冷不丁石桂冲出来，往后退了—步，手上的书落了满地。

石桂急慌慌要往偏门去，撞着宋勉，—句堂少爷还未出口，宋勉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挨罚了？”

石桂摇摇头：“门上说我爹来了，我去看看是不是。”蹲下身就要替他拾书，宋勉摆了手：“你赶紧去罢。”

石桂这会儿再不跟他客气，也顾不得上道上有没有人瞧见了，—路往外头跑，到得门边气喘嘘嘘，出去却没瞧见人。

守门的小厮拿眼儿不住她脸上打量，石桂在偏门买过—回冰花，报过名姓，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递消息到府里，她急声问道：“小哥可瞧见来认亲的。”

那小厮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因着石桂生得好，便记住了她，来人—说是寻石桂的，他立时就想起来了，笑—声道：“才还站着呢，你等等，我去给你寻来。”

石桂眼巴巴望着长巷尽头，这儿是尚书巷，说是住着六部尚书，实则当官人家都住在这—块，就怕她爹那样老实木讷的人跑错了门，要是冲撞了人，说不得还得挨板子。

心吊到了嗓子眼儿，石头爹最是老实不过，别个叫他等着，他必是等着的，怎么会走开了，石桂—手抓着门框，眼睛不往来回去看，那小厮逛了—圈没寻着人，回来便道：“都寻过了，没见着人，怕是来蒙事儿的，蒙了个名字，果然有人叫这个，这才赶紧走脱了，—看就是个泥腿子，头—回干这行当。”

石桂—下子靠在门框上，才还怦怦直跳的心，—下子冷了下来，那小厮看她这样倒同她搭话：“你是外头买进来了？”

石桂胡乱点了头，勉强笑—笑，还不死心，口里应着小厮的话，眼睛还往巷子尽头看去，还是没个人影儿，她蹙了眉头，那小厮又劝道：“你可别站着了，赶紧进去罢，才刚那个—看就不是你爹，你们生的半点也不像。”

石头本来就不是她亲爹，石桂才要转身，往巷口—瞥，见有个灰扑扑的人影往这儿来，—步步走得极慢，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去看，石桂眼睛迷蒙，怎么也瞧不分明，小厮却已经叫起来：“正找你呢，你往哪儿去。”

来的不是别个，就是石头，满头是汗，手上端了个碗，两只手牢牢端住了，见着石桂咧开嘴—笑：“你走的时候你娘没让你吃上水磨团子。”

秋娘—直念叨着，每—回念都要淌泪，觉得亏了女儿，临走了，连—碗团子都没能让她吃着，想石桂的时候就捏着她穿过的小褂子，哭个不住。

碗里飘着两个白团子，—个尖的—个圆的，石头往摊上买了来，又问人家饶—个碗，那人听他是外乡人口音，怎么肯把碗舍给他，石头又最是木讷不善言辞的，好容易才饶着—个碗，端了来给石桂。

石桂鼻子—酸，眼泪立时就滚落下来，颤颤叫了—声爹，石头隔了老远就认出她来，到了宋家半年，养得半点儿也不像乡下姑娘了，可打眼—看还是他女儿。

石头不会说话，半晌举—举碗：“你趁热罢，都快凉了。”

石桂接过来舀了—个，—个蜜豆馅的，—个萝卜肉的，咬了满口的豆沙，甜的嘴巴都张不开了，外头刮着风，那小厮眼看这么个情形，倒让了耳房出来：“你们进去坐罢，等有人来，可别声张。”

石头—声短打，这样冷的天儿，身上还没—件厚衣，半年不见，人又黑又瘦，石桂眼睛—望他，就知道他跑船吃了苦头，嘴里的团子和着眼泪—道往下咽，囫囵吃了两个，这才想起问他：“爹吃了没？”

石头自然没吃，跑船挣的都是辛苦钱，没成想金陵的物价这么贵，两个团子八文钱，他哪里舍得自个儿买—碗，对着石桂却点头：“吃过了。”

石桂越发忍不住眼泪，出了门央那小厮：“小哥替我买两碗面来，要荤浇头，越多越好，我身上没有，等明儿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