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2 / 2)
作品:《长安第一绿茶》黑下来的西洲,到处都是荒漠,外地人确实会迷路,乔静虽然想一会就想通了,但还是忍不住瞪大眼睛。
“那你白天怎么来的?”
“村民带的路。”
乔静抱胸打量着面前低着头,恨不得埋在沙子上的人,最后呲笑一声:“走吧,我带你回家。”
“西洲一枝花。”
她咬牙切齿地念着。
路寻义跟在她身后,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那道长长的身影斜落在自己面前,突然红了脸。
——乔静。
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无声地念了好几次,突然觉得烫嘴,连带着脖颈都红了起来。
乔家到底是高门大户,哪怕落魄至今,路寻义在乔柳身边短短一月就跟棉花一般疯狂吸取着水分。
乔柳越看他越满意,某日和他在门口对饮,长发披散,赤足而立。
“好好好,守心,我一眼就知道你绝对志不在此,你的脚步不会停留在这里,有人天生为民而生,守心啊,希望你如你的字,守住自己的心,真心实意为西洲做贡献。”
他仰头喝了一大碗酒,畅快大笑。
“谨遵老师教诲。”他认真说道。
乔柳看着他就是笑:“你看落日了。这就是西洲的夕阳啊。”
“西洲啊。”他突然茫然地看着那轮落日,大笑着随后大哭,“西洲啊,守心啊,救救西洲吧,老师求求你了。”
年迈的乔柳对着西洲壮丽的长河落日嚎啕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大漠上回荡,哭的人肝肠寸断。
“所愿除国难,再逢天下平。”
他哭得涕泪纵横,扭头看向笼罩日光下斯文俊秀的路寻义,喃喃自语,又哭又笑。
路寻义举着酒杯,愣愣地看着他,迎着夕阳刺眼的日光,突然热了眼眶。
“是,老师。”
路寻义放下酒杯,慎重地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曾起身。
路寻义走了,顺便带走了乔静,因为县衙太需要一个识字的了,乔柳不愿走了,乔静就被他推了出来。
毕竟那手双刀也吃不了亏。
乔柳一向放养女儿,心也大。
这就样,乔静收拾好包裹跟着路寻义回了县衙。
县衙守门的是那个被他调回来的瞎眼老兵,没想到眼神不好,没看清此人就是十里八乡闻名的酒娘子,张口就谄媚地大喊了一声:“太守夫人好。”
直到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这才倏地清醒,一向不好似的眼睛都突然明了起来,吓得直哆嗦。
路寻义连忙把老瞎子赶走,小心翼翼觑了一眼乔静,见她冷着脸不说话,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多了点失落。
“老叶没啥心眼,就是嘴巴有点欠,你不要和他计较。”他安慰着。
“嗯。”乔静长刀回鞘,冷冷点点头。
路寻义回来之后,很快就在衙门收拾出一个规章,还特意做了个学堂,夫子就是乔静。
乔静名字带个静,人却跟文静不搭界,教起书来那就一个雷霆手段,没多久就有人哭着来和路寻义告状了。
路寻义难得板着脸,认真说道:“万事皆又定数,惟读书终身是变,读书是为了你们好。”
乔静当时就坐在屋顶上,听着他教训那些哭唧唧的人,嘴角露出一点笑来。
有些人天生为官场而生,路寻义便是其中一个,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能力胆量学识一样都不缺,更难得模样俊俏,嘴巴会说。
他首先哄得西洲各县开始种水果,然后把那些为数不多的土地全都回收,登记照册一点点分下去。
然后又跑遍周边州县,自掏腰包请了教书先生和大夫,口舌如簧地把人‘请’过来,然后把适龄的小孩免费接过来读书,五岁以上,八十岁以下免费治病。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路上,打算修路。
这一套下来,三年眨眼而过。
十五岁的少年郎终于在成了十八岁的翩翩少年郎。
西洲终于不再是连鸟都不愿来的鬼地方了。
期间,路寻义还干了一件大事——把沙匪收编了。
西洲明明这么穷却还有盗匪,简直是不能忍。
路寻义挑了数十个年轻力壮的,准备去和对面那货盗匪挑了,过程还算激烈,唯独是低估了盗匪的人数,就在路寻义以为要英年早逝的时候,远处有人踏着日光,快马而来,手中双刀所到之处,鲜血直流。
她身后是被她鼓动来的村民。
乔静脸上溅了血,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狼狈的路太守。
路寻义看着马上娇媚的脸,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着。
“怎么了?”乔静不耐烦地问道。
路寻义慌不择路地低下头,一阵无话之后,干干说道:“村民不会武,怎么把他们叫来了。”
乔静转身就走。
他心中一个咯噔,这是他第一次说错话。
不该的,乔静一向不爱说话,这次鼓动了这么多人一定花了不少力气。
他懊恼地站起来,捡起大锤子,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倒是乔静也没看出什么不悦之色,带人把受伤的人都抬走。
那一天,他把沙匪头领大胡子,改了名叫胡德正,并收归麾下。
那一年,乔柳十八了,她爹打算把她叫回来准备婚配了。
老瞎子的孙子叶丰,人小舌头长,在路寻义耳边絮絮叨叨了许久,最后板着脸大声说道:“乔姐姐不能嫁给我嘛,我好喜欢她啊。”
路寻义盯着那本折子,这是他打算上折子给陇右道刺史,打算要点钱来,可笔墨一顿,粗糙的毛笔蓄不住墨,啪嗒一声毁了一张即将完成的折子。
——要嫁人了啊。
——乔静要嫁人了啊。
他舔了舔嘴巴,心里好似被针乍了,突然觉得难受。
“一枝花,我要准备回家了。”门口,乔静提着酒站在门口,那酒坛还带着新鲜的泥,冷冷说道,“陪我喝一杯吧。”
叶丰大叫着,上蹿下跳:“我我我,太守不会喝酒呢。”
乔静只是看着坐在大堂上,依旧斯文俊秀的路寻义。
三年时间,路寻义还是第一眼见到的模样,大漠热烈的阳光在他身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路寻义隔着破旧的大堂,看着面前正当年华的少女,突然咽了咽口水。
“好。”他听自己是说。
叶丰还要闹,被老瞎子眼疾手快地抓走了。
呔,我这个不争气的孙子,怕不是一个傻子。
“路寻义。”大堂内,乔静为他倒了一大杯酒,“喝了。”
是越州酒。
他只需要问一下就知道这是越州酒。
有点苦,也有点甜。
西洲的水太合适酿酒了,他想,只是闻着味道他就醉了。
所以,一杯就倒的路寻义把这碗酒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
“好。”乔静直接端起酒坛就喝,一坛子酒被她喝得精光。
“喝了这坛酒我就回家了。”她放下空了的酒坛,那双浅色的眸子看着他,冷冷说着。
路寻义单手撑着脑袋,眼神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个乔静。
两个乔静。
无数个乔静。
她明明就坐在这里,她却又离他这么远,远到他连伸手都觉得不合适。
凤州乔家啊。
越州寒门啊。
明明乔家已经不再是世家,他也不再是寒门,可他还是觉得乔静离他好远。
三年时间,已经能够让他明白自己也许并不合适婚姻,他的目标应该不止步于此,身边跟着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只会两败俱伤。
所以他每当看着乔静的时候就觉得心疼,心口疼,疼到他喘不上起来,疼到他看着面前之人便想大哭。
她应该有着更好的选择。
而他不是她更好的选择。
他不是。
他不是,所以他不能拖着她,那会害了她,他应该大大方方地笑着送她离开。
可他好舍不得。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在大笑,一半在痛哭。
“好啊,”他听到自己冷静地说道,“大婚之日,我一定自己来吃酒。”
乔静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手中的酒坛被砰地一声摔落在地上:“路寻义,你真是胆小鬼。”
路寻义脑子迷糊而清醒,只是沉默地坐着。
“你知道越州酒又叫什么吗?”她问。
路寻义喃喃自语:“女儿红。”
“你喝了我的女儿红,现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懦夫。”
她杏眼挑起,不屑地骂着。
路寻义抬眸看她,手中微微发抖,手中的酒碗都控制不住在晃动。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乔静抓着他的领子,那双浅色的眼睛几乎要燃出火来,“路寻义,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你会死。”路寻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双一向温柔的眼突然落下泪来。
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睛蒙上泪珠,便能化了人的心。
“我保护不了你。”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哭,他是没有哭的权力,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不是他哭出来的。
“我不用你保护。”乔静说,“我自己有刀。”
她在最艰苦的西洲长大,却依旧保留世人难有的天真热忱。
就像她对西洲,对百姓,甚至对他。
路寻义只是看着她,死死看着她,不愿眨眼,他的心底在叫嚣,脑海却又冷酷地呵斥。
“你不喜欢我吗?”乔静突然软了口气问道。
“喜欢。”
“多喜欢。”
“一见倾心。”
路寻义喃喃自语,只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如刀割。
“我也是。”乔静看着他,呲笑一声,“我当时在想,这是哪来的一枝娇花啊,可别在西洲凋谢了。”
“没想到,你压根就是个霸王花。”
路寻义只是看着她,光是坐着听她说话便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只能泪流不止。
“那你为什么给自己一个机会,为什么对自己总是这么苛刻。”乔静松了他的衣襟,粗鲁地拉着他的脖子,胡乱地在他嘴边啃了啃,“喝了我的女儿红,就是我的人了。”
她的话在路寻义耳边回荡,一下又一下,清晰到近乎凌迟。
路寻义倏地睁开眼。
窗外的大雨声,让他在混沌中清醒。
越州。
这里是越州啊。
是埋了他一见倾心爱人的地方啊。
“相爷,怎么了。”门口顺平问道。
“没事。”路寻义推开窗户,看着对面起伏的群山。
那里,埋着他的乔静。
埋着他在权力和爱人中被舍弃的乔静。
自从乔静走后,他就再也没有梦过她,大概是她不喜欢他了,便连入门都懒得做,她一向是这个脾气。
今日是他第一次梦到她,还梦的是当年在西洲的场景,是他在白日连想也不敢想的地方,大概是奖励他保护了他们的女儿。
他这辈子只哭过三次,都在乔静面前。
一次,是满怀爱意,却又不得不面对她的离开。
一次,是西洲第十年,他们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
一次,是袁相身死,他不得在权力和她之间做选择。
三十入长安,这是他最辉煌的日子,却也是他痛苦的开始,为此他已经痛苦二十年了。
路杳杳出生的那日,他站在她床前的窗户便,只听到屋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你取个名字吧。”
“径曲梦回人杳,那就叫要杳杳吧。”他隔着窗户伸出手,手指盯着窗户纸,却好似能和里面之人十指相连。
“好,那你走吧。”乔静笑说着。
路寻义看着她:“我能看看你吗?”
“不行,路寻义,你记得我爹说得话吗?”乔静问。
“守心。”她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你的手上已经有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但我依旧希望你的路没有错,你能坚持守住你为国为民的心,而不是那个人手中的刀。”
“刀会伤到你。”
路寻义缓缓地收回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袖子擦了擦,缓缓说道:“我知道。”
“走吧。”
路寻义嗯了一声,无声地沉默离开。
“你会保护我的杳杳吗?”
窗户被人打开,露出里面那张熟悉的脸。
路寻义站在廊檐下,仰头看着那张脸,低声又坚定地说道:“会。”
“那你记住你的话,路寻义。”乔静看着他,让他恍惚以为回到了西洲。
一切都还没有变。
三年后,乔静走的那天,漂泊大雨,同日,他入了政事堂,成了大昇最年轻的相爷。
那日虽然下着大雨,但路府已经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顺平匆匆而来,他甚至还记得当时,泥泞沾湿了他的衣摆,在那件新衣服上格外刺眼。
他早已不是一杯就倒的小子,却还是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只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的太阳升了上来。
和西洲的太阳完全不一样。
往后余生,他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光了。
他想起路远道在书房质问他时,激动的面容。
“权力当真这么重要。”
“是的,你能帮你做很多事情。”
“那娘当真是喜欢错人了。”
“你说得对。”
父子俩的不欢而散,却因为路远道意外发现母亲死得蹊跷而被圣人发现,一道圣旨落在路家。
“守心,现在还不能闹大事情啊。”高高在上的圣人低声说道。
他是一把刀,所以他明白圣人未尽之意,平静应下。
他亲自设计伏击自己的儿子,逼得他九死一生,狼狈逃亡陇右道,但在最后他油悄悄地将了圣人一军,挑中那个蓄势待发的宁王。
他知道宁王,知道熹妃,知道圣人心中难言的痛苦,所以他就在那道伤口边上安上一个炸/弹。
你不是喜欢熹妃吗,所以把她唯一的儿子远远送走保护起来吗。
甚至为了他杀了先皇后的儿子,隐隐有立他为太子的心思,那我就把我儿子送到你喜欢的儿子身边。
他死,你儿子也要死。
他睚眦必报,哪怕当时依旧式微时,依旧要布下暗器,等待反击。
要知道,西洲最多的便是孤狼。
而孤狼是养不熟的。
只是偶尔,他抱着生病的杳杳,听着她喊着哥哥,恍惚想起,年轻的路远道陪着他们在西洲长大,随着他们去了凤州,最后入了长安,见证了他们的相爱到相背,是他们之中唯一的见证者。
他实在太像年轻时的路寻义了,可骨子的傲气又太像她母亲了,刚易过折。
他不能自己走出困境,便谁帮不了他走出来。
“相爷,大郎君……去了。”顺平颤抖的声音在门口骤然响起。
群山呼啸,万树悲痛,路寻义脑子空白了片刻,让他盯着群山失语失神。
只是等他回神,一呼吸,便觉得太疼了,疼到他喘不上起来,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个唯一见证了父母爱情存在的儿子,还是走了。
“回长安吧。”他听到自己轻声说道。,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