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番外·勿相忘(2 / 3)

作品:《我死后全师门为我追悔莫及

他想不通,只好顺着瞳中境的发展看下去。

谁都想不到,兰越跟着楚璎足足跟了大半年的时间,偶尔跟丢,兰越又总是很快追了上来,就连楚璎也似是被兰越的毅力打动,终于在某一日的破晓踏出客栈,走向路边蜷缩成一团的小男孩。

“我没跟别人一起同行过。”

楚璎的嗓音依旧冷淡,没有什么人情味,一点也不像个十八岁的、本该明媚可爱的少女。

“你若给我添麻烦,我还会再丢下你的。”

席地而卧的兰越睡眼惺忪,一睁眼便被好消息砸在头上,他揉了揉眼才看清拂晓晨光中少女带着点别扭与不情愿的模样。

小男孩唇畔绽开一抹笑容,难得显出点孩子气的雀跃。

“我会努力不添麻烦的……师父。”

楚璎紧紧皱起眉头,几乎是原地跳起:

“别叫我师父。”

兰越困惑地望着她。

“我一个人随意惯了,你叫我一声师父,又给不了我什么,反而平白给我添些责任,记住了,你若要跟在我身边,第一件事便是不要叫我师父,知道了吗?”

兰越掸了掸身上尘土,颔首:

“知道了师父。”

楚璎:“你再叫?”

“可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兰越眨眨眼,小孩子般的天真无辜。

他实在有一副好皮囊,只要不学着大人说话,真是路人都忍不住给个糖葫芦吃的乖巧可爱,楚璎被他看着,重话从嘴边过了一圈,视线又落在了他因为要紧跟自己,都没时间给自己买双新鞋的脚上。

“楚璎。”她看着兰越那双脏兮兮破了洞的鞋道,“我叫楚璎。”

“我叫兰越,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徒……是与你同行之人了。”

兰越眼尾弯弯。

两道孤独的影子被渐渐升起的日光拉长,渐渐地,重叠在了一起。

沈黛三人跟着他们,看着楚璎给兰越买了合身的新衣服,买了干净的新鞋,又带他去客栈里洗了个热水澡。

本就是芝兰玉树般的小男孩好好拾掇了一番,乌发如绸,眸似新月,与楚璎走在街上,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纷纷暗自夸赞这一对姐弟真是得了老天爷偏爱。

沈黛却心中无比唏嘘。

今日楚璎待兰越,正如兰越后来待她。

沈黛从前便想,为何师尊这样心善,喜欢四处捡孩子回阆风巅,就连对她也是,虽只见过几面,却也好得掏心掏肺,好得让她都不知该如何回报。

原来是因为他也曾遇见过温柔待他的人,所以才心有余焰,可以将这样的温暖分给旁人。

时间又不知不觉飞快掠过。

从八岁到十八岁,十年时光,兰越与楚璎形影不离。

两人踏遍万水千山,一边除魔降妖,一边入道修仙,楚璎手把手带着兰越踏入仙途。

从炼气期到元婴期,兰越只用了十年,楚璎从第一眼就知道他天赋异禀,却没料到在他十八岁生日这一日,他便已经能轻而易举地震飞她长剑,将她反身压制在树上。

“阿璎,你输了。”

少年兰越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像是春日餍足的竹笋,铆足劲地往上蹿,那种少年人的锋芒无人可挡,哪怕瞥一眼,都好似会被这锐意划伤。

看着十八岁的兰越,无论是沈黛还是谢无歧,都很难将他与记忆中那个最喜欢揣着手盘膝坐在炉边烤火,又笑得慈祥和善的师尊联系在一起。

可见虽然修仙人能容颜常驻,但兰越口中的“年纪大了”还真不是开玩笑。

然而楚璎却并没有一丝变老的迹象。

二十八岁的楚璎甚至更加容色绝艳,眉眼间仍带着少年时那不服输的倔强,哪怕这不是她第一次败在兰越手下,可一次比一次败得更快,也让她面上挫败之意显得更加强烈,更加不肯屈服。

她被兰越双手反剪在后,虽不至于掐疼她,但也不会让她轻易挣脱。

楚璎挣扎失败,冷着脸道:

“兰越,你应该叫我师父。”

她试图用这层他俩谁都不信的关系,在这场对峙中稍稍找回面子。

沈黛心中暗叹。

这位师祖,又或许是师娘,她并不清楚,师父其实并不是个安全的身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危险的职业了。

比如此刻的兰越,虽然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似兰花高洁不染纤尘,但就算下一秒就欺师灭祖,好像也不会觉得违和。

“你不是一直不让我叫你师父吗?”

兰越回忆了一下。

“嗯,说我给不了你什么,还平白给你添责任。”

楚璎被他用自己的话噎了一下,默了片刻才镇定道:

“既然亏已经吃了,一声师父,我倒也当得起。”

兰越失笑:“原来阿璎觉得吃亏了啊。”

“自然。”楚璎望着不远处银杏林中的竹屋,“我没听说过天底下有哪个师父,还要给徒弟做饭的。”

说到这个,兰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做饭的确不是他强项。

“唔……至少这竹屋是我搭的?”

“我一个人也能搭。”

兰越缓缓松开了她。

午后阳光被疏疏竹叶筛下,落在楚璎秾艳眉眼上。

她已经拔出没入泥土中的佩剑,拭剑时有剑光映入她眸中,是清泉映日的光。

他望着这样的楚璎,忽然开口:

“我入世时,总觉得我似乎也算还有些长处,可为何我回了银杏林,又好像觉得我也没什么用处?”

楚璎并不能领会到他患得患失的心情,只瞥了他一眼:

“连饭也不会做,本也不指望你派上什么用场。”

兰越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沈黛与谢无歧见了这场景,不禁交头接耳。

谢无歧:“哇,师尊被嫌弃了!”

沈黛:“真的,师尊被师祖嫌弃了!”

谢无歧:“什么师祖,就是师娘,你信我,我绝不会看走眼的。”

方应许在一旁摇头叹气,他觉得他这两个师弟师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当然,虽然楚璎这么说,但她很清楚兰越如今的实力有多强。

十八岁的元婴期修士,剑意已出露化神之意,这十年来兰越与楚璎行走十洲,兰越时常隐在楚璎之后,众人不知他姓名,但又实在惊叹他剑法精绝,一来二去,竟有了剑皇之名。

剑皇这名头太重,十洲修真界人才济济,有大把人不服兰越,便找来银杏林要与兰越试剑。

换做阆风巅的兰越仙尊,大约只会嫌麻烦。

但十八岁的兰越还是少年心性,纵使他从小便要比普通孩子早熟,但骨子里仍似刚开刃的新剑,总要见血,才能平复血液里的战意。

随着剑皇之名在十洲渐响,楚璎那位远在浮花岛的养兄楚宴也升起了极大的危机感。

虽然楚璎与兰越只是在银杏林定居,平日没事就是帮山下百姓除祟之类的,但在楚宴看来,楚璎精心培养出一个扬名十洲的剑皇,就是有了与他争夺族长之位的筹码。

于是趁兰越某一日下山采买,楚宴暗中派了重羽族的一等修士杀入银杏林,火烧竹屋,更将楚璎重重围困,欲将她置于死地。

百年前的重羽族还没有仙脉断绝,其修炼的术法不比仙门五首差,顶尖修士各个都实力不凡。

楚璎很快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楚宴将剑架在她肩上时,楚璎浑身浴血,气息虽乱,双眼却亮得惊人,似有一团火灼灼燃烧。

“楚宴,你就这样容不下我?”

楚宴闻言微微蹙眉。

他与楚璎,也勉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五岁时他父亲将父母双亡的楚璎带回家中,告诉他,今后楚璎就是他的亲妹妹。

一开始倒也并不讨厌她,只是有些人生来便要夺去旁人的光芒,楚璎太过优秀,令所有站在她身边的人都黯然失色,而楚宴无论什么,只会像个努力了却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活在她的阴影下,就连她离开浮花岛多年,也不能逃开。

楚宴想,唯有楚璎身死,他才能解脱。

“要怪只能怪你也并非是我亲妹妹,只不过是个外人吧。”

楚璎一怔。

下一秒,剑鸣铮铮,飞溅在她脸上的却并非是她的鲜血。

随着楚宴人头落下的那一瞬,迎上楚璎视线的是长发未乱,气喘吁吁赶来的兰越。

一贯清风朗月的少年,难得露出这样冷凝肃然的视线。

“阿璎——”

他快步上前,长剑被他随意扔开,兰越正要查看楚璎的伤口,却蓦然见楚璎不轻不重地靠在了他肩头。

半响,传来她疲惫的声音。

“兰越,竹屋被他们烧了。”

听她嗓音,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兰越这才放心几分,无奈道:

“一间屋子而已,烧了再盖就行。”

他顿了顿,声音里又染了几分笑意。

“我没什么用处,但盖房子的本事还是有的。”

楚璎沉默了一会儿。

“有用的。”

兰越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但再想问,她却又岔开话题。

“这次若要盖,盖大一些吧。”

靠在肩上的女子明明很轻,但又像是压在他心头,沉甸甸地。

兰越也放轻了语调,问:

“为何?”

楚璎的额头抵在他肩上,少年人的肩本该单薄,但楚璎靠在他肩上,只觉得心安。

“我想找个人成婚。”

兰越全然没料到这个答案。

有苦意在舌尖蔓延,半响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为何?”

这次,楚璎隔了许久才答:

“我想有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家人。”

楚璎微微侧头,看向地上楚宴的尸首。

“我已经不太能想得起我父母的样子了,小时候和他们的事情,不管我怎么想努力记住,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但那个被忘记的位置,却始终有个空洞,提醒着我,必须找个什么东西填满。”

她没有家人了。

没有可以填满这个空缺的东西。

竹屋在烈火中发出噼啪声响,已是摇摇欲坠,唯有靠着的这个人是温热的,切实存在的。

——可是终有一天,他也会离开。

今日的十洲剑皇。

不日便会成为十洲最强的修士。

他会开宗立派,广收弟子,或许还会飞升成仙,走入那个千百年来无人可至的神域。

从前一个人惯了,楚璎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惧怕孤独。

“盖好新的竹屋,我对你的恩情,你便也算还清了。”

楚璎直起身,直视着兰越的双眸,似多年前初见时那样冷淡又理智。

“如今十洲动荡,北宗魔域即将大举进犯,太玄都的掌门已数次邀你相助,兰越,你该下山了。”

兰越并不言语,只是跪坐在她面前,仍维持着方才任她依靠的姿势。

但刚才的依偎只像是他的幻觉,楚璎很快杵着剑起身。

“这几年,我过得很快乐,以后回想起来,也会很高兴,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一旁默默看着的沈黛全然没料到这个发展。

楚璎这话说得很坚决,她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全然没有留一丝地方给兰越。

沈黛看得着急,蹲在兰越身边,明知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也想叫他起来追上去,像小时候那样,只要他不走,楚璎或许就会心软留下他,不再赶他走。

可兰越没有。

他不是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楚璎也不是那个十八岁时孤零零没有着落的小姑娘。

竹屋盖了半年方成,半年之后,兰越下山,楚璎独自一人在竹屋里又住了半年,她确实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只是有时候总是会看着银杏林的尽头,像是在看一个不会再来的身影。

楚璎也真的委托山下的红娘为她牵线搭桥,只是要求着实离奇。

“……要高一点的,不要太胖,也不要爱板着脸的,最好脾气好些,爱笑,脑子聪明些,至少琴棋书画要精通,修为倒不必很高……别的要求也没什么了,哦,最好品味淡雅些,穿天青色外袍好看就更好了。”

沈黛三人都与那红娘一样齐齐沉默。

要求具体到这种程度,和直接点名要兰越又有什么区别呢?

楚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再加上红娘挑来的人个个都像是兰越的低配版,她看了心情复杂,便再没让红娘登门。

没多久,浮花岛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族长离世,族中青黄不接,北宗魔域又时常来犯,故而希望她能回去继任族长,执掌大局。

楚璎对此没什么兴趣。

她一个人在银杏林过一日算一日,赏景练剑,偶尔自己出去物色郎君,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并不想自找麻烦。

直到北宗魔域正式与修真界开战。

这一战的惨烈程度,并不输于沈黛他们这个时代,并且因为没有沈黛与谢无歧两个神祇转世相助,修真界打得更为艰难。

可以说,直到以太玄都为首,包括楚璎在内的五位修真界大能出手之前,北宗魔域几乎是势如破竹,一路直捣黄龙。

但是很快,仙门五首各掌门接连出手,十洲动荡,浮花岛的传讯仙符一道接一道,楚璎迫于无奈,只能临危受命继任族长,带着重羽族直奔战场。

“兰越呢。”

楚璎没见到兰越踪迹,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太玄都掌门。

“我把我徒弟交给了你,他人呢?”

太玄都掌门也是惋惜:

“那孩子天赋异禀,的确是为剑而生,当得起剑皇之名,可到底年纪尚轻,修道若有了心障,任他天赋在高,也有了软肋——”

楚璎不信,趁着休战间隙孤身闯入太玄都,终于见到榻上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的兰越。

沈黛等人从没见过兰越受这样重的伤,就连楚璎也没有。

她看着兰越被血染透的天青色衣袍,脚下踉跄了两步,但也并非过于失态,至少面上还能维持镇定。

探过灵脉,楚璎睁开双眸,毫不犹豫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什么,喂兰越服下。

一旁侍立的弟子大惊,问她:

“您、您给他服了什么?”

楚璎凝望着兰越的苍白睡颜,沉声答:

“勿相忘。”

沈黛没听过这东西,谢无歧眼中却忽然漾开奇异的神色,似是感慨,又似是怜悯。

与天毋极,与地相长。

怡乐未央,长毋相忘。

勿相忘听上去像是恋人之间含情脉脉的誓言,可事实上,却是一昧忘情的丹药。

越是情深,服下勿相忘,便会忘得越彻底。

楚璎察觉到是情障阻碍了兰越的道途,所以,哪怕是未经兰越同意,她也要让兰越服下勿相忘,斩断情丝,迈入无上大道。

只是楚璎唯有一事不解。

——兰越的情障,会是她吗?

“族长。”下属在外催促,“前线危急,几位掌门发来数道仙符,催您赶回呢!”

楚璎没能等到兰越醒来,也不知道兰越醒来以后还会不会记得她。

等到勿相忘药效散开,兰越积累许久的灵力顺着他灵脉涌动,终于打破了那层阻碍着他修为进阶的壁垒,促使他一跃而入化神期——

此时的楚璎,却正率重羽族与北宗魔域殊死一战。

两方实力仍不算势均力敌,再这样下去,十洲众修士,唯有一死。

楚璎咬牙抵抗,心中天平起起落落。

最后一端落下之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见到的腾云御剑而来的一道熟悉身影。

少年虽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破境,但身上重伤深可见骨,若此刻再战,除了同归于尽,没有第二个结果。

仙宗各掌门见了他却仿佛见了救星,一面与魔族大军对峙,一面对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