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番外·长相守(上)(2 / 3)

作品:《我死后全师门为我追悔莫及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把他们吓成这样?”

沈黛见到谢无歧的第一句话本来应该是嘘寒问暖,但见识了魔宫里人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原本对谢无歧那些怜惜的话简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看看这金碧辉煌的魔宫。

看看他面前琳琅满目的精致点心和水果。

看看刚才从经过她身旁九十度鞠躬的魔将。

就连天元都倚在偏殿的美人榻里,给他打扇捏腿的侍从都足足有五个。

沈黛觉得忙了一个月脚不沾地的自己才是需要被慰问的那一个。

“魔修与正道修士还有凡人都不同,他们只服从强者,只有杀得他们心服口服,杀得他们半夜噩梦里都是我,他们才不会敢有反叛之心。”

谢无歧从知道沈黛来魔宫开始,便开始剥葡萄,等沈黛进殿时,他已经剥好了一碗葡萄,一边净手,一边将琉璃碗推到了沈黛面前。

色若春晓的青年望着她,除了身上过于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与往日没有什么分别。

沈黛定定看了他几秒,认真道:

“你得好好休息了。”

杀人不是切豆腐,一双手在鲜血里浸得太久,就会忘记干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谢无歧得了前世身为归墟君时的记忆,自然也记起了昔日的手下亡魂。

尸骸不仅累在城外乱葬岗,也累在他本该神采飞扬的眉眼上。

从前如春水潋滟,一笑便泛起连女子也自愧不如的风情的少年,如今笑起来也可令魔修战栗,惶恐匍匐在地。

好似属于归墟君的那些过往正在侵吞他的心智,将他拉入早已封存的过往。

于是沈黛盯着他眼底乌青,又问:

“你到底几天没睡了?”

谢无歧看了她一会儿,失笑道:

“你一个从不睡觉的人,怎么还质问起我来了?”

“那怎么一样。”沈黛抿着唇,很不开心,“我不睡是在闭目入定,你不睡是在掏空身体。”

谢无歧眉梢微挑,又眨了下眼:

“唔,还有时间想你,倒也没有掏空。”

沈黛没听出他在开车,只是拉着他往内殿走,然后门一关,把他往床上一推。

“睡觉。”

谢无歧:?

谢无歧:“我们俩的台词是不是反了?”

沈黛很利落地扯掉他的鞋,还顺手把榻上没人盖过的被子也拉过来给他盖上,态度非常坚决。

“正好天也要黑了,睡吧。”

谢无歧觉得这觉睡得颇有几分赶鸭子上架。

但赶鸭子的沈黛大有今天他不睡她就把他敲晕的架势,谢无歧只好硬着头皮闭上眼睡。

沈黛端了个凳子在旁边看着他睡。

一刻钟之后,谢无歧睁眼:

“睡不着。”

“你眼下那乌青,没个七八天不睡是不会有的,怎么会睡不着?”

床边纱幔被风吹动,少女带着忧虑的眼眸在纱幔后若隐若现。

谢无歧怎么能告诉她,在十方绘卷上交给重霄君保管之前,他曾又偷偷进去过一次。

他修习十方之术的确颇有些天赋,第一次就能准确的将伽岚君关进他此生最不想回忆的过往,所以第二次去往前世的方位,他也没有一丝偏移。

只不过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前世的自己,而是前世的沈黛。

他看到五岁的沈黛,跌跌撞撞爬上纯陵,五岁的小女孩孤身一人,入夜了不敢随便睡在树林里,只能爬到树上,缩成一团,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幼鸟,又可爱又可怜。

他还看到睡熟的小女孩一头从树上栽下,痛得泪眼汪汪,又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想要靠在树下将就睡会儿,最后被山里野狼嚎叫吓得一哆嗦,马不停蹄地爬回了树上,后半夜都不敢闭眼。

谢无歧的笑容忽然就散去了。

他看着她一个孤独的修炼,孤独的吃饭,机械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时间在旁人眼中流淌得那么慢,慢得连等下课的时间都那么长,但对于沈黛而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时间过得太快,闭目入定不过一瞬,好几个月便飞快过去。

她闭关前还处于热恋期的师兄,待他出关早就换了七八个热恋对象,好不容易跟上师姐们的话题,等她闭关出来又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了。

她的天赋那么普通,运气又那么差,想要比旁人做得更好,总要牺牲些什么。

于是沈黛牺牲了所有的交际时间。

在旁人眼中,她就是那个寡言少语又孤僻古板的小师姐,有一个人跳出来说她欺负宋月桃,那些根本不了解内情的弟子们便信以为真,一边附和着“原来如此”“原来她是这种人啊”,一边不再与她往来。

没有人去深究,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小姑娘就这样孤独地、寂寞地长大。

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默默做事,就算不与人争辩,别人也会知道那些流言说的都是假的。

但怎么会呢。

她唯一被人看见的那一天,是她用生命换来的。

活祭阵邪魔肆虐,撕咬着她的骨骼,发出可怖的咯咯声。

直到谢无歧离开十方绘卷,只要他一闭眼,梦魇中就会出现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哪怕后来他已不忍再看,耳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响起那个声音。

咯咯咯。

咔咔咔。

是人骨断裂的声音,是牙齿碾碎血肉脉络的声音。

“我睡不着。”

谢无歧微微侧头,半垂的眼尾带着倦意,但他却很清醒,视线穿过重重纱帐,落在朦胧身影上。

“梦里太吵了,我睡不着。”

沈黛隔着纱帐,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直觉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于是她沉默半响,忽然起身撩开纱幔,掀起被角,很自然地在谢无歧枕边躺下。

柔软的枕头凹陷一角,谢无歧双眸微微收缩。

然近在咫尺的少女眼眸却纯澈明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这样能睡着吗?”

“……”

这不更睡不着了吗。

沈黛又将手放入锦被中,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腕间的脉搏上。

心脏的起伏顺着他微凉的指尖,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的传递给了他。

“这样呢?”

她的呼吸温热,声音轻轻柔柔的,倒也不是女孩撒娇的语调,甚至清醒得过分,却有一种温柔的坚定。

“阿歧。”

那双眼好似一眼就能望入他心底。

“我没有死,你也没有害死我,我就好生生的活在你面前呢。”

沈黛说着,又挪了挪脑袋,要离他更近些,好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她的手指贴了贴他的脸。

“你看,我的体温还这么热,我还是两只胳膊两条腿,脑袋也好好地待在肩膀上……”

“别说了。”

谢无歧将她扣入怀中,打断了她剩下的话。

他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沉闷。

“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说完他又自嘲:

“不过事实已成,我本就是个混账人,做了许多混账事,纵死后下地狱,恐怕地狱都不收我这样的恶鬼。”

拦住她的长臂收得很紧,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里一样。

沈黛平日只见过谢无歧温和模样,鲜少见他用如此强硬的一面对自己。

她倒是并没有丝毫危机感,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弥漫着一种又丧又厌世,好像掉进了沼泽,却连挣扎一下都懒得的颓废。

借自己给他抱一下,比他一个人难过要好。

“不至于不收你吧。”沈黛认真道,“我觉得你这样杀气腾腾的,阎王应该都会抢着收你当小弟。”

谢无歧一愣,黑沉沉的眼里漫出笑意,终于映出一点光。

“这话跟谁学的?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是我会说的话?”

“就是跟你学的。”沈黛理直气壮,“因为近墨者黑。”

烛火噼啪燃烧,被窗棂吹来的风吹得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