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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偶开天眼觑红尘(2 / 5)

作品:《贵极人臣

月池依然静静地看着他。久别重逢,她就是这个样子。他的语气也更加严厉:“朕已经看在你的份上优待妇人,你总不能让她们白拿好处,却不为朝廷效力吧!即便是朕同意,其他人不会同意。阿越,我说过无数次,你不能和所有人作对!”

他顿了顿,又缓和下来:“等形势稳定下来,等技术发展更好,庶民享受的好处也会更多,不必急于一时。他们总能过好的。”

可无论男女,黔首始终是盛世底层,不是吗?她没有问出口。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不需要问出口。她只是夜夜痛彻心扉,这都是她造下的孽债,都是她因一己之私造下的恶果。他原本没有是这样的权力的,他的手在以前根本探不到社会深处。可如今的他,在考成和乡约的帮助下,可以把锁链套在每个人头上。他在过去更不会有这般“物尽其用”的想法,可现在的他除了收税,还要垄断,除了剥削男人,更要榨干女人的使用价值。潘多拉的魔盒,是她打开的。她明预料到了后果,却仍做出了选择。

三天后,她就回归刑部尚书的本职,先是展示种种惨案,叫停了这种疯狂修建织场的行为,放女工还家。接着,她就力排众议,一面加厚雇佣女工的薪酬福利,一面发下银两救济受创的家庭,安定人心。最后,她还鼓励村中集体看顾孩童、老者。这才在勉强在官方和民间找到了平衡。

正德一十年,年仅三十六岁的李越正式入阁,任文渊阁大学士。消息一经宣扬,就震动宇内。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三十六岁未免还是太年轻了些,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既是一个信号,又是一个警告。这意味着,皇爷已经无法坐视内斗愈演愈烈,所以连他病歪歪的心腹都派出来了。这时,要是有谁还要生事,那么下一次廷仗或大狱里,就必有他一家整整齐齐。

近日的会议总是吵得不可开交。司礼监、内阁、大九卿、五军都督府,你方唱罢我登场,很多人不是讲对错,而是讲派系。这虽看起来是一件好事,但是你做了就必定会变成一件坏事。这虽然看起来是一件坏事,但是我做了就肯定能变成好事。可今天,所有人皆眼观鼻、鼻观心,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只有月池喝茶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她似才察觉:“怎么没人说话。是我的不是,一直缠绵病榻,忘了和大家多交流。”

她开了一个玩笑,可没人觉得这是玩笑。吵得最厉害的那波人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这是恐吓吧,这一定是恐吓!悔恨像潮水一样,滚滚而来。他都病了这么多年了,哪次是真死了?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把人家当病猫了,这下好了,这不就来秋后算账了。

月池看向大理寺卿周东:“您有何高见?”

周东早已是两股战战,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这一跪,如在藕花深处丢了块石头,惊起一滩鸥鹭。其他人也坐不住了。月池不由莞尔:“何故行此大礼,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再拜也不迟。”

这下更有人涕泗横流地道惶恐。

刘健看着他们这副丑态都反胃,他清了清嗓子。月池眨眨眼,她慢慢放下茶盏:“好吧,既然没人说,那我就先来谈谈。”

又是齐齐的一声:“是。”

月池的嘴边仍噙着淡淡的笑意,一上来就言简意赅地给大家找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人就是这样,缺乏危机意识,就开始自杀自灭,只有共同的敌人,才能塑造齐心协力的伙伴。

当然,敌人不能太弱。所以,月池做了适当地包装。在她口中、在她拿出的证据中,奥斯曼帝国已是十分眼红大明的收入,他们一方面借口遣使,偷盗茶种、生丝,窃取丝织和瓷器技艺,目前已经被他们窃走了台湾的太峰高山茶、玉山乌龙等名品。另一方面,他们打算宣扬先知谟罕蓦德的福音,让圣典在中土遍地开花。这是以传/教为名,扰乱大明百姓的思想,引起动乱和分裂。鞑靼汗廷不就是因此走向覆灭的吗?

没人提出质疑。大明的大臣连相邻的鞑靼国情都懒得去深入探索,更遑论去了解远隔山岳的奥斯曼。更何况,这样的发展本就符合情理。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奥斯曼和大明因利而合,自然也会因利而裂。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这是迟早的事。只是先知者耍了一点手段,将现实提前摆在众人面前,以此来防患未然。

这两者的冲击都是致命的。前者是来分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后者是在冲击儒学的统治地位,这对儒家拥护者来说,跟掘他们的祖坟没什么两样。可没有人傻到直接跳出来说,要和奥斯曼帝国断交。大家都很清楚,只有奥斯曼帝国在陆上丝绸之路牵制西欧势力,他们才有可能垄断海上丝绸之路。在短期内,他们不能失去这个强大的盟友,可也不能眼看着他们在旁边割肉啊。

有人指出,要牢牢控制匠户、封锁技艺。可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勉强。中华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匠户数目更是十分庞大,他们能怎么控制,难道还派人日夜不停地盯着这些庶民不成。

户部尚书王琼就叹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这岂非是劳心劳力又一无所获?”

工部尚书毕亨则更熟悉匠户的情况:“朝廷虽有奖赏匠人的恩典,但所及毕竟有限。暗室欺心之人,只怕不在少数。”匠人和商人可不管什么圣人之言,既然儒家的圣人让他们累死累活,还没多少好处,那干脆就改信这个谟罕蓦德的圣人呗。反正,马六甲这些地方,不都是信谟罕蓦德吗?

厅中又回归寂静。月池暗自发笑,“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不想认可匠户的工作也行啊,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技艺和人才被敌人夺去,自家却不断走下坡路。

剧烈反对心学的理学家们已经纠结地肠子打结了。从内心来说,不论是伊/斯/兰/教,还是心学,他们都想全部撵出意/识/形/态领域。只是形势比人强,如今已经到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时候,心学再怎么样,也是在沿着儒家的脉络在发展啊。

文官还在迟疑,宦官和武将却没有这些顾虑。

司礼监的反应非常之迅速,表示他们愿意接纳这些匠人,给予他们职位。反正太监升职系统也是混乱的,他们不介意再混乱一点。

武将马上跟着附和,甚至还拿出了旧例,孝宗爷时,有人名为吕纪,极善花鸟画,深得孝宗爷赏识。可宫廷画院无官秩,所以孝宗爷就给了他一个军官的职位。他在朝时,历任百户、副千户、指挥,直至指挥同知。如今这些有功于世的匠人,也可以走吕纪的老路嘛。这当然是夸大之语。匠人和画师有本质区别,就算是朱厚照本人,也不可能给身在贱籍之人这么高的官衔。不过现在是吵架,当然要说得狠一点。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抢人。不忿之人腹诽了千万遍,李越就这么看着?但没人敢真的去瞪她。

月池明知这是为何,却无意加入争执,她是来做裁判的,不是来下来比赛的。

她抿了一口药茶。直接开启了下一个话题:“奥斯曼是软刀子割肉,佛郎机却是硬刀子伤人,如何应对,也合该议一议。”

这又是另一个大难题。打是肯定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可要是退步和佛郎机人做生意,那又如何对得住无辜死去的同胞,这是奇耻大辱。

大太监李荣迟疑片刻道:“要不,勒令佛郎机人交出罪人,视他们交出的犯人人数,来决定贸易的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