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坐在路边，亚麻色的发梢散落在他紧蹙的眉边，脑后一束长发系起来搭在他肩上，末梢垂落在他胸口。他屈膝坐在路边的花坛上，一手扶着额头，手指揉进额发里，因为额发被手撩起露出的额头紧皱着，他抿紧了唇，看起来心情很差。

迦南最近很烦躁，不仅仅是因为多年来已经习惯使用的精神力被封禁住无法使用的缘故，更是因为这个遍地都是让他厌恶的人类的地方。虽然从决定服从诺亚的命令来到人类的居住地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来到这种被人类环绕的地方，他还是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诺亚跟他说的道理他明白，所以他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可是他实在是控制不住看到人类时那种烦躁的感觉，所以，在面对人类的时候他才会用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口吻说话——就算他知道不该那样做，那样会给诺亚带来麻烦，他也控制不住自己。

诺亚回去之后做出的决定在星球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绝大多数伽情绪激动，坚决反对和人类联盟的提议。但是，也有一部分伽因为对诺亚的信任而选择支持诺亚的决定——这一部分伽绝大多数都是第二代伽以及稀少的第三代伽，在星球上出生并长大的他们并未曾亲身经历过人类对伽所做过的残酷事情，对人类的仇恨自然没有第一代伽那么根深蒂固。

迦南是第一代伽。

在支持诺亚的决定的伽中，他是极少数的第一代伽。从人类的迫害之中逃出来的第一代伽都对人类有着强烈的恨意，他也不例外。但是……

前方传来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他坐在花坛上，目光落下去，就看见他下方斜道上那路过这里的一家三口。

小小的孩子围着女人的小腿打着转，垫着脚尖伸手想要去抓女人手中的东西，却怎么都够不着，顿时小脸委屈得不行。一旁的男人哈哈大笑着从后面一把将小孩举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肩上，刚才还扁着嘴委屈得要哭的孩子立马乐了，搂着父亲的脑袋低下头用力地亲了一口。

……

亚麻发色的青年看着脚下的那一幕，散落的发梢阴影落进他的眼中，让他的瞳孔突然变得阴暗了几分。他的目光里渗出几分戾气，手用力攥紧成拳头，手背上隐隐青筋暴起。他手臂上的金属环陡然嗡嗡地晃动了起来，晃动得非常剧烈，那是他被封的精神力在剧烈起伏的证明。

他咬着牙，用极为凶狠的目光盯着下面。

哪怕大部分精神力已经被锁住，那残余的一点精神力波动已经足够影响到不远处的那一家三口，他们本能地向这个方向看来，虽然看不清青年的脸，但是那种说不清的恶意已经近乎于实质性地压迫到了他们，让他们露出惊惧的神色，而被父亲抱着的小孩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只手突然从上面伸过来，按在迦南的头上，一下子将他的脑袋狠狠地压了下去。

那股带着戾气的精神力被这么一压之下瞬间消散，那一家三口有些困惑地站在原地，看到那个让他们感到不舒服的青年身边突然出现的黑发少年对他们笑了一笑，说不清为什么，和刚才让他们浑身发寒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有一种温暖柔软的感觉通过那个少年的笑传了过来，像是融化掉了刚才的冰冷恶寒的感觉，让他们心里一下子就觉得舒服了起来，就连那个刚哭了几声的小孩也停止了哭叫，吸着手指，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上面那个冲他笑的大哥哥瞅。

“放手！”

突然被猛地按下脑袋的迦南气得不行。

“你想对小孩子做什么？”

缪特将目光从那已经转身离开的一家三口身上转回来，落在迦南身上。

“我没想做什么！”

仍旧被死死按着头的迦南咬着牙回答。

他没有撒谎，也不是在狡辩，他的确没打算伤害那几个人类，他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已。

“人类之所以害怕伽，觉得伽是怪物，是因为伽一点点精神力的波动就会对普通人造成伤害。”缪特松开了按着迦南脑袋的手，“就算你是无意识的，但是要是没有这个禁制环的压制，你在刚才就会伤害到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小孩子，你刚刚这一下就很有可能让他精神崩溃。”

他说，“所以在你们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前，这个环是不会取下来的。”

“……”

迦南沉默了稍许，他坐在花坛边上，低垂着头，双臂搭在双膝上，后颈上那一束亚麻色的长发从他肩侧垂落下来。

稍许之后，他才小声回答了一句。

他说：“我知道了。”

缪特看了低着头的迦南一眼，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是第一次从这个人口中听到这种表示着认输的话。

其他的年轻的伽都在慢慢地改变，唯独这个伽对人类的仇恨和厌恶根深蒂固。他仇视着所有的人类，无论是军人还是普通人，甚至于刚才那个几岁大的小孩都……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问，“如果你仇视人类到这种地步，如果你不能接受和人类结盟，那你为什么要接受任务来到这里？”

如果迦南是抱着想要搅乱这个结盟的念头来的，诺亚不会看不出来，更不可能将他派过来，既然诺亚选择了他，那么就说明迦南是认真地支持着诺亚的决定。

但是他一边决定支持伽和人类结盟，一边又对人类避如蛇蝎，对自己也各种看不顺眼，缪特实在搞不明白这个伽到底想要怎样。

“…………”

迦南坐在原地，低着头抿着嘴没有吭声。

“如果结盟失败了，我和你们回到诺亚方舟星球上。然后呢，伽继续躲藏在那个星球上，装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装作那个星球就是全部的世界？人类继续畏惧伽，仇视伽，捕杀伽……你觉得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