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八宗师战死城外,北莽军死伤枕藉(2 / 4)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破开云海重返人间的北凉王,徐凤年。

年轻藩王五指如钩,彻底炸烂这位一截柳的体内气机。

软绵无骨的慕容凤首扯动嘴角,笑意阴森。

刹那之间,韦淼想要出拳,柴青山想要出剑,却都慢上太多太多。

两位顶尖武道宗师自认即便是处于巅峰状态,也无法拦下北莽第三名“刺客”的突袭。

年轻藩王后背遭受一记无法想象的重击,稍稍转移脚步之后,整个人便绕开柴青山,轰然撞向拒北城的高耸城墙。

韦淼与柴青山几乎同时后撤。

不承想那人根本没有追杀两人的念头,站在原地,望向城墙根那边,冷笑道:“真是一心求死!”

你徐凤年没有乖乖躲在云海之上,依靠邓太阿的庇护来彻底平稳气机,还敢落回战场来救别人?!

慕容宝鼎瞥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百感交集。

哪怕明知是相同阵营,双方身份也不算悬殊,可是慕容宝鼎仍是不由自主地如临大敌,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慕容宝鼎小声问道:“一截柳怎么办?”

有十八条金黄色蛟龙环绕游弋的魁梧男人没有说话。

慕容宝鼎眼神阴沉,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拒北城的城墙下,在阴凉的阴影中,背对战场的徐凤年依旧握住慕容凤首的脖子。后者紧紧贴在墙面上,整张脸庞血肉模糊,身躯更是用“粉身碎骨”来形容也不为过。

徐凤年笑问道:“上次拦腰斩断都没死,不过这次总该死了吧?”

这名真实身份极为隐蔽且显赫的北莽一截柳,微微咧开嘴,似乎想要快意大笑,却笑不出声来,沙哑含糊道:“我啊?早就生不如死了,有你徐凤年陪葬,不亏的。”

徐凤年哦了一声。

慕容凤首缓缓闭上眼,如释重负,如获得最大解脱,断断续续道:“放心……我这次是真死了……只不过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不用拓跋菩萨帮我报仇,我慕容凤首……自己就可以,徐凤年,你信不信?”

徐凤年拧断他的脖子,笑道:“你猜?”

徐凤年随手丢掉尸体,转过身,抬头望向天空。

他知道拓跋菩萨在等什么。

先前北莽早就谋划好的天道镇压,有两个作用:先是消磨他的北凉气数,这是天上仙人最在意的事情,接下来顺便才是摧破自己的体魄,为那位北莽军神再次锦上添花。

只因为没有料到以赵长陵为首的众多谪仙人落在北凉,为北凉增添那么多气数,加上之后邓太阿手持太阿赶至,凌空一剑斩去,使得那道只愿针对自己的光柱不得不提早撤去。

至于半数天道到底在何处,徐凤年不知道,也不在意,不过肯定与这位死绝了的一截柳有关系,差不多是慕容凤首作为引子,谁杀了这位慕容宝鼎的私生子,就要惹来下一道镇压。徐凤年确信自己就算不主动杀慕容凤首,这个疯子也会伸长脖子让自己砍。说不定慕容凤首更深一层的身份,会是某位谪仙人,前世要么是被徐骁灭国的亡国君主,要么就干脆追根溯源到了大秦之前,总之就是靠讲道理便几辈子都掰扯不清的陈年旧账。徐凤年早就看开了,债多不压身,但既然没下辈子了,我就在这辈子把它给解决干净!

徐凤年一步一步走出阴影。

城上城下,只见这位离阳异姓王一把扯掉那件蟒袍!

衣衫如雪。

一如当年白衣出凉州!

这个不再做什么狗屁离阳藩王的年轻人,没来由笑脸灿烂,然后抬头朗声道:“徐骁嫡长子,徐凤年在此求死!”

先前北莽军神、年轻藩王以及桃花剑神和白衣洛阳,四人先后离开北莽大军腹地,就只剩下执意继续向前突进的徽山紫衣一人,独自面对邓茂与层层叠叠的草原铁骑。

断矛邓茂不得不由衷佩服这名中原女子的气魄,真是不输世间任何男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邓茂忍不住开口问道:“轩辕青锋,何至于此?”

轩辕青锋破阵至此,本就杀心极重,出手更是当得起“劲如崩弓,发如炸雷”八个字,一路行来,无论是重甲步卒还是精锐骑军,只要被她沾上,那就必然是死无全尸的下场。她之所以能够与年轻藩王并称为“离阳双璧”,不只是境界奇高而已,轩辕青锋的底子,无论体魄还是气机,都十分厚重扎实,她体内气机既雄浑且绵长。

轩辕青锋双手负后,沙场上南风吹拂,这位背对拒北城的大雪坪女主人,青丝和裙摆都向北方飘动。

丰姿如神。

邓茂当年曾跟随洛阳和耶律东床去往中原逐鹿山,甚至还拦截过离阳押送高树露南下广陵道的车队,跟随两人在离阳境内走南闯北,故而对中原江湖并不陌生。他是耶律东床这一脉耶律家族名义上的客卿,有点类似徽山黄放佛和龙宫嵇六安,地位比较超然,但绝不可简单以依附大树的藤蔓视之。相传早年邓茂在草原遇挫沉寂,被北庭权贵尊称为“老大人”的耶律虹材对其施以援手,尊为座上宾,邓茂自然感恩。若说与洛阳没有半点交情,那是自欺欺人,事实上心高气傲的邓茂对洛阳相当敬重,其中既夹杂男女之间的爱慕,也有同道中人的钦佩,只不过邓茂到底志在武道登顶,对那位逐鹿山教主的那份浅淡情愫,一直搁置在内心深处,如一坛埋在地下的陈年老酒,不用取出畅饮,也舍不得,只需偶尔记起,仿佛便能够闻到那股萦绕鼻尖的酒香了。

此时两人对峙,只以境界高低而言,与种凉、慕容宝鼎同处一个时代的北莽宗师,邓茂作为这位徽山紫衣的江湖前辈,反而要比轩辕青锋低半个境界,只是普通的天象境界,远远没有触及陆地神仙的门槛。只不过哪怕自负如轩辕青锋,依然没有轻举妄动,没有觉得能够轻松越过这位男子摘掉北莽太子的头颅,就已经可以从侧面看出她对邓茂的忌惮。当然,轩辕青锋也有积攒气机恢复巅峰的打算,也并未刻意遮掩这一点。邓茂的不阻拦,看似轻敌,实则是一种取舍,轩辕青锋的气机的确在稳步攀升,但是先前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却在微微下降。

邓茂其实不太情愿看到这名传奇女子的夭折,只是看到轩辕青锋这般姿态,邓茂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他既然能够被北莽太平令安置在这一副棋盘的“天元”附近,作为明面上制衡北凉王徐凤年最重要的一枚棋子,邓茂来不及对徐凤年使出的撒手锏,岂能以常理揣度?

轩辕青锋双鬓青丝肆意飘拂,心如止水。

如果说桃花剑神邓太阿,位于战场最高处,那么她便当之无愧地位于拒北城最北之地。

邓茂最后大声笑问道:“当真不后悔?”

轩辕青锋神色淡漠,并无豪言壮语。

轩辕敬城之女,此生从不知悔为何物。

邓茂一步重重踏出,一袭紫衣沾染上许多血迹的轩辕青锋几乎同时向前掠出。

两人都默契地选择近身厮杀,在一丈之内分生死!

那杆北莽大纛迎风招展,激荡起一阵阵涟漪,猎猎作响。

身披金色甲胄的北莽太子耶律洪才脸色阴沉,先前那道象征天道威严的宏伟光柱从天而降,就落在这位太子殿下的眼前空地。耶律洪才完全没有想到在如此恐怖的镇压之下,那名离阳年轻藩王竟然没有化作齑粉,依旧能够脱身离去,这简直无异于扇了这位太子殿下一记大耳光,还不忘撂下一句回见啊。耶律洪才虽说这十多年来迫于形势不得不隐忍蛰伏,熬出了相当不浅的城府,可在他几乎最为志得意满的人生巅峰,感觉整个中原都已是囊中之物的敏感时刻,新凉王以一己之力扛下天道,使得坐拥四十万大军的耶律洪才涌起一股浓重的愤恨,一刀子一刀子铭刻在心。

天下人事,最怕比较,美人名将,权势财富,皆是如此。

耶律洪才在没有见到徐凤年之前,关于这位人屠嫡长子的消息,在最近几年里,差不多听得耳朵磨出了老茧。对于成功挤走陈芝豹最终世袭罔替的徐凤年,耶律洪才在内心深处,其实报以一种同病相怜且惺惺相惜的复杂感情,这才有了让化名樊白奴的那位北莽郡主潜入凉州,主动向年轻藩王传达了自己的善意。

耶律洪才瞥了眼远处的一骑。她与棋剑乐府的四五话事人聚集在一起,大概是在商议如何阻截那些中原宗师。耶律洪才望向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温柔,哪怕她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多年,也不过是维持着面子上的相敬如宾而已。词牌名“寒姑”的她突然转头望来,耶律洪才瞬间挤出一张和煦笑脸,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继续与人议事。

耶律洪才在她收回视线后,脸色迅速冰冷下来。当身后一骑怯薛侍卫悄然拍马上前来到他身侧,耶律洪才这一次浮现的柔和脸色,发自肺腑。偌大一座草原,这位北莽太子到头来能够说些知心话的体己人,竟然就只有身边这一骑了。不同于耶律洪才骑乘的汗血宝马,那名扈从的坐骑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散发出一种类似羊脂美玉的油润光彩。年轻骑卒头顶一只稍大头盔,盖住了眉毛,露出大半张极为阴柔俊美的脸庞。耶律洪才看着他小心翼翼与自己保持距离,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爱怜,轻声笑道:“靠近些,无妨的。”

那名年轻骑卒眯起那双天然妩媚的狭长眼眸,眺望南方战场,缓缓道:“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前半句应景,后半句就不尽然了。”

并不熟稔诗词更不屑附庸风雅的北莽太子忍不住好奇问道:“作何解?其中可有典故?”

那名顶着怯薛侍卫头衔的贴身扈从,胆大包天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就算以后打下了中原,就凭你这点学识,怎么跟将来那些离阳遗民打交道?”

耶律洪才一阵哈哈大笑,突然放低嗓音说道:“不是有你嘛。”

年轻骑卒撇了撇嘴,望见远处那一袭扎眼的鲜艳紫衣,啧啧道:“一个女人活到她这个份上,也该知足了。”

耶律洪才顺着扈从的视线,看到与断矛邓茂厮杀的轩辕青锋,不以为然道:“武功再高又能如何?连同徐凤年在内,拒北城外整整十八位武道宗师,对上我们草原铁骑,照样难逃一死。这位大雪坪武林盟主,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死在邓茂断矛之下,要么死在铁骑冲杀之中,否则在战场上活下来,只会比死还惨。以她的身份和姿容,一旦沦为阶下囚,毁掉修为后,别说北庭大悉剔,恐怕连西京庙堂某些老当益壮的大佬,都要砸下几千两黄金买下她。”

年轻骑卒脸色晦暗,阴晴不定,感慨道:“若是真有那一天,在轩辕青锋失去武功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死了。这就像庙堂上的将相公卿,只要丢了官帽子,就等于被抽掉了脊梁骨。”

耶律洪才根本不相信轩辕青锋能对自己造成威胁,老神在在道:“世间美人,就像咱们草原上的水草,年年都有,割了一茬明年还有一茬。虽说轩辕青锋的姿色确实罕见,只不过以后一个草原加上一个中原,用心搜罗,终究还是能找到不少绝世佳人的。说实话,历届最终跻身胭脂评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拥有显赫身份,寻常出身的女子,想要登榜实在难如登天。所以啊,归根结底,天底下手握权柄的男子,喜欢女子的脸蛋,但更喜欢女子身上的那件衣裳,比如……”

年轻骑卒斜眼瞥向不知何时与两位持节令碰头的北莽太子妃,冷笑道:“比如她?”

耶律洪才半开玩笑道:“就她啊,大概只有等以后当上了皇后,才能够跻身下一届胭脂评吧。”

然后耶律洪才沉默片刻,转头认真道:“你不一样,和她,和她们都不一样。”

那名骑卒闻言后没有转头与耶律洪才对视,只是微微仰起脑袋,满脸傲气道:“当然!”

离阳东南境的剑州,曾有一句谶语广为流传,只是随着牯牛大岗那场风波的尘埃落定,早已涟漪尽消。

“一雌复一雄,雌倾城,雄倾国,双双飞入梧桐宫。”

北莽中路步军方阵被两袭白衣朱袍拦腰斩断,洛阳与徐婴左右呼应,每次漏至身后的步卒人数都不超过三百人。

只剩独臂的吃剑老祖宗站在两位女子宗师身后,方圆二十丈内,一条条剑气如虹,流转不定,擅自闯入者如同自投罗网,当场毙命。

不仅如此,白衣飘飘雪眉飘荡的隋斜谷双指捻动一缕长眉,默念道:“起阵对垒。”

被年轻藩王御剑落至拒北城外的剩余飞剑,其中两千多柄完好无损的长剑陆续拔地而起,一柄柄长剑腾空长掠,头尾衔接,依次落在隋斜谷身前,直插地面,以千余剑为一排,总计两排,整齐列阵在吃剑老祖宗之前的空地上。

以剑阵结步阵。

隋斜谷闭上眼睛,面带微笑,喃喃自语道:“中流砥柱,江心突起,滚滚洪水,浩浩长春。”

隋斜谷猛然间深呼吸一口气,又有将近两千柄残破飞剑依次落在老人身后,只是这些长剑没有插入大地,而是悬空而停,如剑阵结弩阵。

最后,隋斜谷再次猛吸一口气,骤然之间,高大魁梧的老人身躯,向四周绽放出绚烂白芒。

吃下天下名剑无数柄的隋斜谷,将积攒百年的满腹剑气都散入两座大阵,每一柄飞剑都被灌输一缕凌厉剑气,霎时间如通灵犀,如获灵性,无论是步阵竖立剑,还是弩阵横剑,两座大阵四千剑,皆是同时颤颤巍巍,哀鸣不止。

老人呢喃道:“李淳罡,你在广陵江一剑破甲两千六,我隋斜谷不愿输你……”

曾与春秋剑甲李淳罡互换一臂的老人,含笑而逝。

两座剑阵,两气呵成。

百年意气,三口吐尽。

北莽军神和年轻藩王这两位也许会决定凉莽无数人命运的生死大敌,都有意无意将战场远离拒北城。前者恐怕是忌惮徐凤年尚未被天道消耗殆尽的北凉气数,一旦拥有拒北城作为依托,可能会反过来压制拓跋菩萨尚未祭出的撒手锏。后者更担心两人一旦撞入拒北城内厮杀,极有可能导致十八宗师联袂拒敌赢得的惨烈成果,被放开手脚肆意破坏的拓跋菩萨彻底抵消。徐凤年在飘然离去之时,对仍需要与数千骑军对峙的韦淼、柴青山说了一声“小心”,那位东越剑池当代宗主用眼神示意年轻藩王不用担心此地战况。徐凤年向两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中原宗师重重抱拳,以示感激。柴青山一笑置之,胸臆间满是豪气。

柴青山眉心开裂,且胸口被北莽一截柳划开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只不过相比看似凄惨却并未伤及气机根本的柴青山,南诏韦淼才是真正的身受重创,无论是体魄还是气机,皆是如此。韦淼身为当之无愧的西南江湖第一高手,无论体魄境界还是武学造诣或是临时应敌,都可谓世间武夫第一流人物,只不过先前绰号“半面佛”的慕容宝鼎和朱魍刺客慕容凤首的联手偷袭太过阴险狠毒,加上又是乘人之危,韦淼硬扛慕容宝鼎倾力两拳,尤其是头颅所挨那一拳,其实已经导致耳膜破裂,脑颅内生出瘀血。若非徐凤年在牵制住拓跋菩萨的同时,摆出不惜失去先机也要先杀慕容宝鼎的架势,迫使蠢蠢欲动的北莽持节令始终不敢出手,这才为韦淼赢得片刻喘息机会,也让柴青山的气势略微恢复,否则凭借包括橘子州一千冬雷精骑在内的北莽四千骑,加上虎视眈眈的慕容宝鼎,两位宗师很难扳回局面。

其实如果慕容宝鼎之前有魄力拿自己的性命去赌,选择果断对韦淼出手,为拓跋菩萨赢得先手,也许年轻藩王就要在拒北城下陷入困境,甚至不是没有就此提前结束第二次凉莽大战的可能。但是一来拓跋菩萨不屑开口主动向这位持节令求援,二来野心勃勃志在中原的慕容宝鼎,好不容易在凉州关外获得一场震动天下的大捷,吃掉陆大远的左骑军,战功之巨,足可媲美第一场凉莽大战中南院大王董卓攻破虎头城,慕容宝鼎如何愿意以身涉险为他人作嫁衣裳?最后则是在龙眼儿平原那场截杀中,新凉王就在拓跋菩萨的眼皮子底下击杀洪敬岩,让慕容宝鼎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慕容宝鼎没有急于出手,望向韦柴两位中原武道宗师,用蹩脚的中原官腔好整以暇道:“沙场上有陆大远,江湖上有韦淼、柴青山,老天爷苛待我慕容宝鼎四十余年,总算待我不薄了一次。你们中原有个说法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很妙,真是应景。”

在拓跋菩萨和年轻藩王远离此地后,身披银甲的慕容宝鼎气势猛然攀升,这位在北莽江湖原本只以皮糙肉厚著称的皇亲国戚,在历届武评中哪怕登榜,也都名次极低,缘于慕容宝鼎公认擅守不擅攻,与由二品小宗师直入指玄境的魔道巨擘种凉,堪称北莽武道两个极端。但是慕容宝鼎悍然两拳重伤韦淼,显然这么多年一直在藏私,甚至早年与种凉在青苍城联手埋伏对付徐凤年,他依旧从头到尾刻意隐藏自己的修为。论及一个“忍”字,慕容宝鼎确实深谙其中三昧。

韦淼默不作声,缓缓吐纳。既然这位北莽持节令愿意高谈阔论,韦淼自然不会主动追求速战速决。

柴青山斜提三尺剑,神情平淡。

慕容宝鼎嘴里的那句诗,在中原脍炙人口,只不过这位半桶水的北莽王爷大概不会清楚出处,是大奉王朝末年以边塞诗夺魁的诗家天子,那篇去国怀乡的《贬谪凉州老死诗》。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只以字面而言,从来都是最引人入胜的江南风土。春光明媚,草长莺飞,风景宜人,如何不令人流连忘返?

反观这西北塞外,穷山恶水,黄土贫瘠,沟壑纵横,天高云低,身处此方天地间,两陇劲气扑面而来,直撞胸口,那股子苍凉凛烈的气息,仿佛要教外乡人倒退几步才肯罢休。

柴青山走至韦淼身旁,微笑道:“拳有韦淼,天下无拳。当之无愧!”

韦淼轻轻咧嘴,并未出声。

徐凤年曾经笑言,他一生所见高手宗师不计其数,其中以红袍蟒服的人猫韩生宣、京城第一剑客祁嘉节、徽山紫衣轩辕青锋,三人出场最为声势夺人,又以李淳罡、剑九黄、韦淼,三人最为不像高手。

柴青山继续笑道:“既然天下不可无韦淼,中原剑林却有无数年轻俊彦,死一两个老家伙,总会有数位后起之秀顶替,仅是东越剑池便有我那两位弟子单饵衣、宋庭鹭,未来注定崛起,所以韦淼,这一仗,我先来。”

柴青山的言下之意,是我先死。

急需休养恢复的韦淼没有拒绝这位剑道宗师的善意,沉声道:“我韦淼这辈子说不来大话,只敢保证必不让柴老哥走得寂寞。”

柴青山犹豫了一下,叹息道:“韦兄弟,能别死就别死!你与我不同,拒北城还有人正在等你。”

不料身材矮小腿绑白布的韦淼笑了笑,双拳紧握,眯起眼柔声道:“她嫁给我后,这么多年一起行走江湖,由于我这副皮囊太过平常,也不爱出风头,遇上事情,是能不打架就绝不出手,而性子跳脱活泼的她又是那般……如花似玉,好像从来也没有让她觉得嫁了个长脸面的好人家,总笑话她嫁的汉子不够英雄气概,所以今天,作为她的男人,我韦淼要为她做一件事……”

韦淼不再说话。

慕容宝鼎笑意昂然:“两位,可有遗言要说?日后我慕容宝鼎入主中原,与那中原衣冠济济一堂的满朝文武追忆往昔,也好有一桩谈资。”

柴青山横剑在身前,摇头朗声大笑道:“一颗北莽狗头,不值几文钱,委实辱没我新铸之剑‘绿水’!”

慕容宝鼎脸色阴沉,啧啧道:“都说天下剑学出两家,既然吴家剑冢的枯剑有人收拾,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东越剑池的新剑!”

柴青山脚尖一点,身形前掠,一抹璀璨青虹横扫慕容宝鼎胸口。

“垂死挣扎!不过鼎盛时期的半数气机,我让你姓柴的老狗先出一百剑又何妨?!”慕容宝鼎嘴角扯起讥讽笑意,没有躲避,竖起双臂挡在身前。

剑锋抹在慕容宝鼎银色臂甲之上,削铁如泥,只是破甲后落在这位橘子州持节令袖口上,如精铁相击,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金石声。

慕容宝鼎皱了皱眉头,身形后退。他打定主意要一点一点消耗柴青山的气机,除了自身体魄被誉为纯粹武人万中无一的大金刚境界,号称不逊色于佛门龙树僧人和李当心这对两禅寺师徒的不坏之身,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这件甲胄,是北莽国库里的头等珍藏。甲胄铸造于甘露初期,曾是大奉皇室的秘宝,相传材质与春秋四大宗师之一的符将红甲相同。慕容宝鼎辅以这具甲胄,原本自认便是对上那位杀力第一的桃花剑神邓太阿,也能扛下两三剑,不料一照面,就被伤势不轻的柴青山一剑破开臂甲,这让慕容宝鼎收敛了对中原宗师的小觑心思。

事实上精于刺杀的一截柳慕容凤首开了个好头,也开了个坏头。

慕容凤首差点柳叶一剑袭杀柴青山,这绝不是柴青山实力不济,而是他与慕容宝鼎的配合天衣无缝,尤其是柴青山的剑术之高,冠绝中原东南,没有半点水分。

若说天下拳法宗师,韦淼之外就只剩下武帝城女子林鸦能够独当一面。

那么中原剑林,的确如柴青山所言,一峰接一峰,连绵不绝,景象是何等洋洋大观!绝不是邓太阿之外便无剑士,绝不是李淳罡两袖青蛇之外便无剑招!

既然慕容宝鼎一味托大,柴青山便得势不饶人,当空一剑劈下,恰如瀑展长霓,慕容宝鼎面前剑气满溢,如挂瀑布。

慕容宝鼎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希冀着凭借价值连城的宝甲和金刚体魄单纯硬扛,出拳迅猛,快如奔雷,一拳拳击打在充沛剑气塑成的“瀑布”之上,“瀑布”砰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