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北莽军布阵待客,徐凤年大战拓跋(2 / 2)

作品:《雪中悍刀行完结版大全集(1—20册)平装版

洛阳也随之朗声笑道:“大秦风起!”

光柱之中,那个肩挑天道的年轻人如闻城头鼓声,如听大秦皇后的言语。

有白衣缟素女子在那次重捶大鼓之后,带着哭腔高喊道:“不许死!”

但是如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四名替天行道的四方仙人,也开始先后向前踏出一步,主动融入光柱。

每个身影每次向前踩出那一步,光柱便增添几分声势。

光柱之中,年轻人右手攥紧的凉刀在逐渐崩碎,他嘴唇微动,虽无任何言语传出光柱,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声音,但是这位年轻藩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年那个凉州关外风雪夜,一位年迈老人对临时担任马夫的嫡长子询问:“挑不挑得起那副担子?”

年轻人当时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徐凤年缓缓直起腰,一寸一寸站直身躯。

先前那句自言自语,正是:“徐骁,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做到!就算挑不起,也得挑!”

每一次仙人踏出一步,每一次光柱壮大声势,年轻人哪怕数次身形摇晃,可到底他还是一直在站起身!

当徐凤年终于彻底扛起天道、挺直腰杆的一刹那,最后仅剩的那位仙人伸出手臂,他并未消散于天地间,而是握住了一根光芒耀眼的长枪,缓缓前行,向徐凤年走去。

邓茂开始前冲,向轩辕青锋冲去。

洛阳猛然转身,横移数丈,双手交错格挡在身前,硬生生扛住一道魁梧身形的撞击。

桃花剑神邓太阿手持太阿剑,瞬息便至,掠向高空,横剑抹向那道粗壮光柱。

这一剑,堪称人间极致!

魁梧男子在一拳击退白衣洛阳之后,并未追击,也没有拦阻邓太阿的那一剑,冷漠道:“晚了。”

光柱蓦然消失。

但是徐凤年也被那名手持雪白长枪的仙人,一枪捅入胸膛!

年轻藩王并未流血,那杆雪白长枪透体而出后,露出那一截格外刺眼的雪亮光芒。

天地之间,仿佛在这一刻万籁俱寂。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洛阳,她转头怒视那个背影,质问道:“为什么?!”

恍惚之间,好似有两个白衣洛阳,一个是实实在在的体魄,一个是缥缈虚幻的神魂,两者不断重叠和分离。

原来她之前打算以神魂出窍,前者挡下拓跋菩萨的趁火打劫,后者去替徐凤年挡下那一击,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被徐凤年拦阻了而已。

脑袋低垂的年轻藩王抬起手臂,握住那杆长枪,嗓音沙哑道:“爷们儿的事,娘儿们别管!”

那名仙人终于身形消散,趋于灰飞烟灭,他望向拓跋菩萨,后者面无表情,只是轻轻点头,这名仙人这才笑而消逝。

徐凤年手腕一拧,折断长枪,缓缓转身,直视拓跋菩萨。

拓跋菩萨瞥了眼邓太阿,然后对年轻藩王笑问道:“两人联手够不够?不够的话,再加上她们两人便是,我可以让邓茂退下。”

徐凤年一笑置之,对邓太阿说道:“带她们离开这边。”

邓太阿皱了皱眉头,见徐凤年眼神坚定,桃花剑神只能说道:“你放心便是。”

徐凤年这才抖了抖袖口,对那位北莽军神说道:“拓跋菩萨,虽然我不认识你爹娘……”

然后徐凤年说了第二句话:“但我会打得你爹娘不认识你!”

似乎在声音尚未消散之前,徐凤年和拓跋菩萨的身形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两人这一战,是千年未有之巅峰。

在徐凤年和拓跋菩萨两人身形消失后,断矛邓茂顿时有些尴尬,毕竟他身前三人,邓太阿、洛阳、轩辕青锋,三位身陷北莽大军腹地的武道宗师,任何一位都够他喝上一壶的,尤其是此战锋芒毕露的桃花剑神,邓茂大概喝一缸都不止。邓茂从来不以武学天赋著称于世,倒像是一位勤恳老农,耕耘着一亩三分地,那份收成,是靠熬出来的。当然,邓茂所谓的根骨平平,只是相对那些在江湖大年份中大放异彩的“年轻人”而言,例如眼前如同天之骄子的大雪坪缺月楼楼主、祥符十三魁独占三魁的轩辕青锋,如今与年轻藩王一起被誉为中原江湖双璧,她之惊才绝艳,她之福泽深厚,几乎都不逊色于已经屹立于人间之巅的徐凤年。

先前徐凤年开口让桃花剑神护送两位女子离开此处战场,洛阳虽然忧心忡忡,但没有太多留恋神色,已经果断准备跟随邓太阿撤离。因为她很清楚,以如今徐凤年和拓跋菩萨两人的境界修为,当世武人千千万,却只有邓太阿、呼延大观两人能够插手。除了他们,其他人无论是想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都无异于痴人说梦,甚至可以说陆地神仙也枉然。她洛阳真想要帮助徐凤年,就离得越远越好,否则只会沦为拓跋菩萨用以牵掣徐凤年的把柄。

唯独轩辕青锋视线越过神情凝重的北莽邓茂,凝望着那杆北莽大纛,蠢蠢欲动,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那场巅峰交手波及。

在这位女子心中,喜欢一个人很重要,喜欢之人喜不喜欢她,则不太重要。

在她眼中,大概永远都不会只盯住某一个人的背影。她眼中,有大雪坪的鹅毛大雪,有那座江湖的潮起潮落,有海上生明月,还有很多人很多事,很多景象。

邓茂能够有今日成就,自然是心性坚韧不拔之辈,故而这位差不多身陷必死之地的北莽宗师,哪怕需要以一己之力对阵三人,仍是毫不畏惧,战意勃发,不退反进。邓茂握紧那支断矛,衣袂拂动,直面那一袭中原紫衣,沉声问道:“你就是大雪坪轩辕青锋?”

轩辕青锋收回视线,冷笑道:“难不成还是你失散多年的娘亲?”

原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邓茂顿时愕然,一时间无言以对。显然没想到像轩辕青锋这般高度的江湖宗师,言辞竟会这般不堪入耳。

不远处洛阳微微摇头,啧啧道:“她这脾气真得改改,也太不讨喜了。”

不知为何,洛阳对这位嚣张跋扈的离阳武林盟主,一直持有微妙的欣赏态度。

桃花剑神闻言报以一笑,难得调侃道:“中原那边,反而就好这一口,如今高手行走江湖,藏藏掖掖,很不吃香。”

洛阳哑然失笑,记起一事,小声问道:“那份垂落人间的天道……为何自行消散?是被你斩断的缘故?”

邓太阿摇头道:“我方才一剑其实不曾斩中光柱,至于为何突然消失,是对我的太阿剑避其锋芒,还是暗藏玄机留有后手,我也不太确定。”

洛阳抬头望向天空,愤懑道:“死缠烂打,阴魂不散!”

邓太阿深以为然,转头远眺一眼拒北城城头,对轩辕青锋郑重其事地说道:“北莽大军即将推进到城下,你们二人最好回去支援,以免徐凤年分心。而我得去天上看看。”

轩辕青锋面无表情道:“既然都到这里了,岂有转身离去的道理!你们不用管我,我轩辕青锋,生死自了!”

邓太阿一笑置之,随即轻念一个“起”字,脚踩太阿剑,御剑升空,破开云层,一人一剑消逝于众人头顶的金色云海之中。

若说徐凤年的敌人是人间无敌手的拓跋菩萨,已经不适合他邓太阿横插一脚,那么能够被这位桃花剑神视为生死大敌的对手,也许就只在天上了。

洛阳对徽山紫衣的背影轻轻喂了一声,然后笑眯眯道:“轩辕青锋,以后我那座逐鹿山就送给你当嫁妆好了,反正……估摸着你这辈子也嫁不出去。”

轩辕青锋没有转身,只是明显双肩有些僵硬。

白衣洛阳一掠而起,大笑离去,返回拒北城。

不是北莽大军已经被杀破了胆,只能任由这位昔年的北莽魔道第一人来去自如,而是在洛阳身后的战场上,早已人仰马翻,无数北莽士卒疯狂逃散,无人能够顾及她的动静。

原来当时北莽军神是被新凉王一脚踹了出去,魁梧身形虽说并未倒地,但是依旧倒滑出去数十丈之远。那条路线之上的北莽百余披甲骑军,被拓跋菩萨倒退的身躯瞬间撞得向两侧迸射出去,连人带马,腾空而起,又连累两侧众多无辜骑军一同横飞坠马。

徐凤年没有一鼓作气乘胜追击,飘然落地后,放刀归鞘。

尘埃落定后,拓跋菩萨站在原地,虽说被徐凤年一击便打退至此,却毫无狼狈神色。只见这位一直被冠以草原王仙芝头衔的北莽军神双臂如猿,浑身上下萦绕一条条几乎要凝聚为实质的金黄色气机,在身躯四周飘荡流转,尤其是在旭日照射之下,熠熠生辉,宛如一尊天庭战神,气势之雄壮,举世无双。

摧山撼城,千军辟易!

位于战场腹地的数万北莽骑军,看到这一幕后,先是震惊,然后同时抽出战刀,高声嘶吼起来。

拓跋菩萨闭上眼睛,微微仰起下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似乎沉醉于天地的生机勃勃。

徐凤年深呼吸一口气,双袖随之鼓荡,瞬间充盈浩然之气。

他左脚一步踏出,脚底下发出砰然巨响,出现不断向四周蔓延开来的龟裂缝隙,好像形成了一张巨大蛛网。

下一刻,徐凤年的身形就出现在拓跋菩萨身前,高高跃起,右拳拉伸出一个大弧,迅猛砸向拓跋菩萨的额头。

拓跋菩萨不知为何始终无动于衷,保持原先的姿势,纹丝不动。

徐凤年一拳砸下,直接将拓跋菩萨砸得身形下陷,刹那间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徐凤年站在这座大坑的边缘地带,低头俯视,皱了皱眉头。

拓跋菩萨站在坑底,缓缓睁开眼,望向那位方才一拳蕴含雷霆之力的徐凤年,扯了扯嘴角,充满讥讽不屑,同时又像在询问年轻藩王为何如此“彬彬有礼”,为何没有一开始就使出杀伤力更大的两袖青蛇。

这般不痛不痒的打击,是你徐凤年变得太弱了,还是我拓跋菩萨如今太强了?

徐凤年眉头舒展,轻轻拧动手腕,然后猛然握紧双拳。

这一次徐凤年的一闪而逝,大概是速度实在太快,原先站立的位置,竟然炸出一团云雾。

身穿紫金藩王蟒袍的徐凤年,前冲身形所过之处,拉伸出一条黑色长虹。

战场之上没有人看清楚年轻藩王是如何出手,只能依稀看到浑身金光的拓跋菩萨被黑虹撞击之后,整个人便再度倒飞出去数十丈。黑虹如影随形,仿佛笼罩在一条条金黄蛟龙中的拓跋菩萨,身形一次次倒撞出去。

这条直线上,来不及躲避的百余北莽骑军当场被人马皆分尸,若是被撞个正着,更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每次两位武评大宗师冲撞产生的剧烈声响,都姗姗来迟,显得极为滞后。

拳拳到肉,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花哨招式,没有任何气势恢宏的惊世绝学。

反倒是如同乡野村夫间的蛮横打架,你来我往,直来直去。

只不过纯粹因为交手双方是徐凤年和拓跋菩萨,那就是以金刚境对金刚境!

以徐凤年如今的气机和体魄,几近于心意所起飞剑所至的速度,但他每次前冲追杀拓跋菩萨,都会看似累赘多余实则玄妙至极地踏出一步,这并非道教缩地成寸的神通,而是取自当年太安城看门人柳蒿师的入城式。当初柳蒿师凭借此式,在十里外开始入城,起始于寻常稚童便可一步跨出的寸余距离,最后一步便是长达百丈远,关键在于此期间能够一次次不断累积蓄势,与后来白狐儿脸吓退拓跋菩萨的一停叠一停,有异曲同工之妙。白狐儿脸曾言十二停可杀天象境,十六停之下天人体魄也如白纸,十八停之后更是“身前已无陆地神仙”,比起登上武当山挑战佛门大金刚李当心的顾剑棠那十二刀,更早达到了“先手无敌”的境界。

高手之争,争在毫厘。所以这看似拖累速度的一步,才是徐凤年真正占据先手的精髓。以至于同为四大武评大宗师,像是徐凤年从头到尾都在痛打拓跋菩萨,而后者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高高在上的神仙打架,蝼蚁一般的凡夫俗子,别奢望能够在一旁端板凳看戏,更别谈什么老神在在地拍手叫好,或是津津有味地指点江山。

从齐玄帧当年在斩魔台证道飞升,到徐凤年大战龙虎山仙人于京城钦天监,无数鲜血淋漓的江湖草莽,都已证明过这一点。

北莽骑军除了之前抽刀为拓跋菩萨壮声势之外,其实已经在一些万夫长、千夫长的紧急调动下,有意向东西两侧迅速撤离,顾不得什么既定阵形,以防被两大宗师放开手脚的搏杀殃及池鱼。只可惜明明遭受过天道镇压的年轻藩王,非但没有气势衰竭的迹象,出手依旧惊天地泣鬼神,而拓跋菩萨又莫名其妙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危险境地,使得附近千余骑军间接死于己方军神之手,不可谓不凄惨。

一名马头向西正在疾驰而去的北莽骑卒,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拔地而起,旋转了一圈,原来是被拓跋菩萨的高大背影撞在了马臀附近,所幸拓跋菩萨只是撞碎了战马后半部分身躯,骑卒并未被当场撞死,但是很快就被尾随掠至的年轻藩王一手握住头颅,随手抛出,披挂甲胄的骑卒整个人都被丢向刚刚缓下身形的拓跋菩萨。后者向前伸出一只手臂,可怜骑卒撞在那股滂沱气机上,以卵击石一般砰然崩碎,徐凤年穿过那团鲜血雾气,一只手掌按在拓跋菩萨胸口上。

昔年襄阳城外芦苇荡小路上,北凉世子殿下曾以练刀自悟出的一式,悍然击退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符将红甲。

那一式,取名“卸甲”!

这是两大宗师生死之战,徐凤年第一次使用“定式”。

照理说倒退势头比之前肯定要更为迅猛的拓跋菩萨,此时此刻,竟然极为反常地一步不退!

那些粗如手臂的一股股金黄色气机,如一尾尾蛟龙肆意游走,如天王张目,宝相庄严。

十八股气机萦绕四周,恰似十八条蛟龙盘曲缠绕。

在硬扛年轻藩王的一式卸甲之后,金黄蛟龙游弋滚走更为快速,令人眼花缭乱,衬托得本就身材魁梧的拓跋菩萨越发巍峨凛然。

返璞归真,气息如常。

这是天象境界武夫或是道教指玄真人才能具备的“气韵”,世间习武之人莫不梦寐以求。二品小宗师或是一品金刚境界,偶尔抛头露面行走江湖,往往最为轰动,就在于他们气血旺盛远胜寻常武人,就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其实很大程度仍是境界不够深远使然,才会让人望而生畏。

桃花剑神邓太阿骑驴看遍山河,大官子曹长卿多次孤身北行赶赴太安城,便会只能是真人不露相。

拓跋菩萨是继武帝城王仙芝之后,又一个特例,陆地神仙里的特例,这位北莽军神如今体内气机强盛到了不得不向外倾泻的地步。

拓跋菩萨眼神中的讥讽意味浓重,似乎对于年轻藩王的雕虫小技颇为轻视。

徐凤年变手掌为双指并拢作剑。

指剑式。

幽燕山庄外的那座大湖之上,曾有观音宗女子炼气士以指玄境界两式对付徐凤年,一式指山,一式指海。

分别寓意指山山去填海,指海海去摧山。

拓跋菩萨也感受到胸口处的气机异动,权衡利弊后,眨眼间便侧过身,躲过年轻藩王的指尖所指。

果不其然,在拓跋菩萨堪堪侧身躲过那一记指剑后,便有剑气白虹吐露而出,那抹剑罡之威势,不亚于陆地剑仙在咫尺之间的倾力一剑。

但是拓跋菩萨很快就流露出些许无奈神色。看似气势汹汹的那式开山剑罡,在激射出去短短数丈距离便气势骤减。与此同时,年轻藩王并拢双指重新变回手掌,手背贴靠拓跋菩萨心口。

横臂一拍。

叠雷!

拓跋菩萨心口如遭雷击,但是他只不过轻轻吸气,十八条金黄游走蛟龙便骤然停止,然后妙不可言地卸去了叠雷威势。

一触即发的叠雷,总计六次之多,绵延不绝,层层递进。

拓跋菩萨吸气之后呼气,蛟龙恢复游弋姿态。

人之呼吸,何其寻常,拓跋菩萨轻描淡写到了极致的一静一动之间,年轻藩王声势恐怖的叠雷在第二次叠加后,就已经被化解得烟消云散。

徐凤年缩在大袖之中的左手,握紧拳头,松开五指,亦是一个平淡至极的动作。

之后拓跋菩萨的脑袋,如同被撞钟一般,震荡出一个剧烈幅度,然后整个人便横飞出去。

顾剑棠之方寸雷,被誉为掌间雷池。

拓跋菩萨身形踉跄横移,一脚重重踩踏在地面上,强行止住身形。

北莽军神抬起手臂,用拇指轻轻擦去从鼻子渗出的血迹。

金黄色的鲜血!

曾经的天下佛门领袖、与徐凤年在北莽相逢的两禅寺龙树僧人,凭借无上修为铸出金刚不败体魄,体内鲜血升华为金液。

八百年前那拨孜孜不倦出海访仙、为帝王追求长生丹药的大秦方士,在后世市井百姓心目中,其实种种神通,无疑以点石成金最为令人神往。虽说这是俗人短视,但事实上大秦之后的道教丹鼎、符箓等诸多流派分支,对于点石成金,依旧十分推崇,尤其是丹鼎派,当然要更为寓意深远。丹鼎派以内外金丹为主,甚至连符箓派都不得不提倡“内炼金丹,外用符箓”,武当吕祖便是道教内丹学说承前启后的集大成者,武当大黄庭与龙虎山玉皇楼两门炼气之术,前者更被视为有“一朝开窍,立地飞升”之妙。故而道教的点石成金,与佛门禅宗距离立地成佛只差一步之隔的金身不败,两个“金”字,皆寓意深远。

拓跋菩萨环顾四周,有些好奇那名年纪轻轻的生死大敌,为何没有选择继续压制自己。

是已经察觉到想要一鼓作气彻底摧破自己的外泻气机,是痴人说梦?还是在暗中蓄势,真正压箱底的撒手锏,是类似当初那位白狐儿脸逼退自己的十八停?

无论年轻藩王怎么想,拓跋菩萨都无所谓。

武道境界,武夫体魄,武学心境。

三足鼎立。

一般而言,是外在体魄与内在心境,最终共同撑起境界。

拓跋菩萨对于自己的体魄,原本极为自负,与离阳轩辕大磐这些纯粹武人如出一辙。体魄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他在与邓太阿万里借剑一战后,心境趋于圆满攀至顶峰,只是之后与徐凤年转战西域千里,沦落到命悬一线的境地,龙眼儿平原一战,又被来历古怪的白狐儿脸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十八停”逼退,可谓雪上加霜,因此哪怕如今体魄远胜当初,境界之高,他更是自信已经胜出其余三名武评大宗师一筹,虽然是拔苗助长的境界,但谈不上什么隐患,那么唯一的遗憾,遗憾而非破绽,就只剩下心境了。

心境之微妙,就在于每个层次都有每个层次的小圆满。二品小宗师亦是能够达到无垢无瑕的心境,比如徽山轩辕大磐和如今的离阳雪庐枪圣李厚重,被推崇高手当有高手风范的江湖,公认武力极大武德极小,但是在同等境界之中,这两人毋庸置疑都是最接近无敌的存在。三教中人,能够跻身一品境界,心性大多向善,却往往空有境界,战力却不如同境之中相对更为“修力不修心”的纯粹武人。而心境之难测,则在于始终有意义深远的高低之别。称雄江湖一甲子的王仙芝自称武评十人,他能够一人战九人,而且绝对依旧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王仙芝站在众人头顶的心境,简直都要让人觉得这个“苍天在上”的老匹夫,真该早早飞升,为何要在人间欺负世人。

拓跋菩萨想知道,那个消失的年轻藩王,曾经是如何达到那种心境的,所以他一直没有还手,想任由徐凤年施展毕生绝学,以徐凤年作为一块世间最好的磨刀石,来砥砺自己的心境。

拓跋菩萨第一次开口说话,声如雷鸣:“徐凤年!”

北莽军神战意昂然,好似先前不过是让你徐凤年热身而已,是时候轮到我拓跋菩萨还以颜色了。

徐凤年终于显露真身,只见一袭紫金蟒袍悬停在高空,低头回应道:“喊你大爷?”

拓跋菩萨抬头望去,讥笑道:“堂堂北凉王,就只能逞口舌之快?!”

徐凤年一笑置之,眯起眼,向南方的拒北城那边仰头望去。

来了。

黑云压城。

若说世间借剑之强横无匹,李淳罡第一,那么徐凤年就是第二。

那片密密麻麻掠空而至的滂沱剑雨,正是武当山与张家至圣一战,散落在幽州、河州各地的剑冢藏剑,虽然其间折损无数,但仍是数以千计,还有拂水、养鹰两房联手鱼龙帮,从北凉、淮南两道江湖和民间收集而来的普通铁剑,多达六千余柄。

那一刻,北莽三座万人攻城步阵,不约而同地抬头瞥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

将近八千柄飞剑,由东向西而来,然后如铁骑绕弧,在拒北城南城高空,由南向北而去,迅速掠过这座边陲雄城。

最终剑尖齐齐指向拒北城外的北莽大军!

滂沱大雨,雨势再大,终究没听说过有几人死在雨水里。

可若是天上下刀子落飞剑呢?

拓跋菩萨沉声道:“还敢分心御剑?!徐凤年你真是找死!”

徐凤年一手重重按下。

落剑八千!

一袖青蛇,剑罡如青龙出水,直扑地面上的拓跋菩萨。

拓跋菩萨一脚踏地,平地轰雷,身形拔地而起,其中一条金黄蛟龙气机率先冲向徐凤年。

徐凤年十八袖青蛇剑气,一袖接一袖。

拒北城城下,虽然几乎所有北莽步卒都高高举起盾牌,竭力抵挡当头而落的箭雨,但是裹挟风雷之势疾速下坠的飞剑,仍是有十之三四一透北莽重盾、再透铁甲、三透身躯,当场将三千多名北莽步卒钉死在拒北城外。

更有两千余相对幸运的北莽蛮子被飞剑斩断肩膀、刺入大腿,或钉穿脚背,虽然性命无忧,但是战力受损严重,好不容易艰辛推进至城头下五十步的三座步军大阵,顿时溃不成军。

自始至终,拒北城一支箭矢不曾下城头!

八千剑半数折断,依然有四千余柄完好无损,倾斜插入大地之中。

如同一座气势森严的剑阵,挡在拒北城与北莽大军之间。

这般耗费无穷气机的大规模御剑拒敌,在面对拓跋菩萨这种武评大宗师的情形下,必然要付出巨大代价。

先是声势浩大的御剑八千,加上十八袖青蛇。

对上蓄势以待且额外有十八条蛟龙护体的拓跋菩萨。

年轻藩王的十八条剑罡,果然被一尾尾金黄蛟龙纷纷击碎,虽然徐凤年的仙人抚顶依旧成功拍在拓跋菩萨的头顶,但也被后者一拳轰在腹部。

仅是身形摇晃的拓跋菩萨逆流而上,步步登天,一拳接一拳,拳拳击中徐凤年格挡在身前的手臂,最后一拳更是直接破开徐凤年双臂,砸在脸面之上!

年轻藩王的身体如同白日飞升一般,瞬间消散在一片云海之中。

拓跋菩萨悬空而立,离地三百丈。

苍天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