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叶永嘉说这些话，丁曼菱听了，要么当他是胡言乱语，要么当是耳旁风，但是今天，或许是心境和主意都有所改变的缘故，她忽然有了兴致，问道：“我死了，你怎么就完了呢？”

叶永嘉听了，非常的不耐烦，认为她是在嚼舌头说废话，气得反问：“你说呢？”不等她回答，他又咄咄逼人的补了一句：“你是傻子啊？”

丁曼菱看他真是要急，就不逗他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头坐着？不冷吗？”

“我是在等人。”他告诉她：“心里烦死了，在屋子里也坐不住，不如到门口等着，再说现在家里连个传话的听差都没有了，我不来等着他，他进门之后上哪儿找我去？”

“你是在等谁？”

“四舅。你也知道我家里，老爷子那边没什么亲戚，和我亲的就是四舅。二舅前年发作脑充血，死了，还有个三姨，三姨嫁得远，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她了。本来昨天到了家，我打算谁也不靠，全自己来。可是听小缪一说，原来这事复杂得很，不是把棺材往土里一埋就完事，光有钱、没人张罗也不行。可我哪里会张罗呢？我是一点也不懂呀！”

“小缪又是谁？”

“缪副官，你忘啦？当初还跟着我一起去过你家呢，像个娘们儿似的。沈明石冲进来抄家那一夜，他正好偷空出门见朋友去了，等他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家已经不成了个家。他倒是还成，没跑，留下来看房子，一直看到了昨天。但是仆人全散了。”

“仆人全散了，你怎么活着的？”

“我就那么活着呗。昨天凑合一天，今早小缪给我买了烧饼和馄饨，然后他自己出去雇厨子去了。可是，他说，可能雇不着，因为年根底下，人都要回家过年去了。”

然后他问丁曼菱：“我没事，等四舅一来，我就好了。你呢？你在家受没受气？”

“没有，我也好着呢。”

“既然是好好的，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呀……我就是过来瞧瞧你。”

叶永嘉怔了怔，随即规规矩矩的站直了：“那你瞧吧。”

然后，他犹犹豫豫的又问：“你不是不爱我吗？还管我干什么？”

丁曼菱一听这话，就发现他真是个傻瓜，又可怜又可爱的坏脾气傻瓜。仰起脸望向了他，她略一沉吟，紧接着笑了：“那也可能……还是有一点点爱吧。”

叶永嘉大吃一惊：“啊？”

他的一言一行都冒傻气，简直要让丁曼菱无可奈何起来，她正要问他“你嚷什么”，哪知他忽然张开双臂，一把就将她搂进了怀里：“我就知道！”

这回她可真不好意思了，慌忙用力的推开了他：“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你又知道什么了？”

叶永嘉又牵起了她的一只手，脸红红的，在这冬日寒风里喘出一团团的白气：“我早就说过，日久见人心，你迟早会爱上我的！”

“要点脸吧！我凭什么就非得爱上你？”

“可我是不是没说错？”

“别嚷嚷了，看你那傻样，越看越傻，我现在都有点后悔了。”

两人拉拉扯扯的纠缠成了一团，就在这时，一辆汽车从胡同口拐了进来。叶永嘉闻声回头之时，那汽车已经停在了近前。车门一开，跳下来西装革履的一位先生，丁曼菱随着叶永嘉望过去，第一眼简直没认出来那是李家的四舅。

四舅瘦了，瘦得像一副衣服架子似的，板板整整的挂了一套笔挺西装，再往上看，脸也没了肉，和上次相见时相比，面孔窄了能有四分之一，一个鼻子因此显得高了些许，鼻子上方还是一副玳瑁边大眼镜，鼻子下方的大嘴，因为唇线不甚清晰、唇色也不鲜艳，反倒是不那么显大了，看着也颇能凑合。

总而言之，憔悴消瘦的四舅，配着考究衣装和锃亮分头，颇有点“女大十八变”的意思，比上次瞧着又好看了些。手扶车门向前看准了，他唤了一声“小嘉”，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走到跟前了，他才又认出了丁曼菱：“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