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曼菱气得浑身颤抖，步子都乱了，一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及至走到大门口了，她那眼泪又涌上了一波——她气成这样，哭成这样，他硬是一步不肯追，外头天都黑了，他就由着她自己回家去。

她发现自从离开了卫大哥之后，她和他就日益的都变回原形去了。他又成了个恶少，她的日子也又成了一团糟。要是卫大哥还在，事情必定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就算糟糕得不可收拾了，卫大哥也必定有法子力挽狂澜。

可是，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又想，得有多厚的脸皮，才好意思再去向卫大哥求援呢？你不是嫌弃人家残忍吗？不是怕人家会杀人吗？不是都不敢和人家同处一地、急三火四的非要跟着那恶少回家吗？

想到这里，她自哀自恨，竟然不假思索，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夜里安静，除了一分钟前有一辆洋车飞跑过去，街上再无旁人，偏她这嘴巴子抽出了个巧劲儿，竟是异常的响亮，震得她自己都是一惊。

她停了脚步，心想声音这么大，要是他正远远的跟着自己，一定也听得见。要是听见了，那自己可真是越发丢透了人。于是回头向着来路望去，望了一眼之后，她用手帕握了嘴，攥住了一声呜咽，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就是空空荡荡的半条街，他到底也还是没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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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头土脸的，丁曼菱回了家。

平日她从叶家回来，叶家如今虽然是乱成了一锅粥，但“神散形未散”，还派得出汽车送她到家。今夜她没了那样的待遇，自己又是哭得一塌糊涂，便做贼一般的悄悄溜回了房。

入睡之前，她是恨透了叶永嘉的；可一觉醒来，她坐起身揉着两只肿眼，一颗心又活动起来——叶永嘉自然是罪大恶极的，自己真和他一刀两断了，也不算冤枉了他，只是当下的时机不大合适，好像自己给他雪上加霜似的。况且自己若是真不理他了，他一个人胡作非为，会不会惹出大乱子来？现在他要是闯了祸，可没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保护他了。

这么一想，她便是柔肠百转，左右为难，恨不得将叶永嘉拽过来挠上几把。牢牢骚骚的爬起来洗漱更衣，她找了顶宽檐帽子带了上，也不吃饭，低了头就往外走，决定还是再过去瞧那家伙一眼。

哪知道她刚出大门，路上便开来了一辆汽车。汽车刹在了她跟前，车窗一开，里头藏着叶永嘉的脑袋。

叶永嘉戴着一副黑中带蓝的墨晶眼镜，气色不善，坐在暗处看她。她不由自主的也板了脸：“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怕你昨夜一个人走，半路掉沟里摔死。”

丁曼菱扭头望向远方：“没死，是不是挺失望？”

“爱死不死，干我屁事。”说着他对前方汽车夫发了话：“调头，走！”

丁曼菱转向了他：“要回家啊？”

“去见律师。”

丁曼菱连忙将手搭上了车窗：“那我也去，我有好些话要问律师呢。”

叶永嘉一把将她的手拂了开：“滚一边儿去，烦你！”

汽车调转方向，绝尘而去，尘还未散，它在路口再次调头，又回了来。这回叶永嘉又打开了车窗：“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与你无关。”

“你看你那个熊样，两个眼睛像俩烂桃似的，又想上哪儿现眼去？”

“我就在这儿现眼，你管得着吗？”

叶永嘉一拍前方汽车夫的肩膀，那汽车夫立刻跳下汽车跑过来，为丁曼菱打开了后排车门。叶永嘉向内挪了挪：“滚上来吧。”

“你自己滚吧，我烦你。”

“快点！”

“你少对我吆五喝六的，我不受你的气！”

叶永嘉急了：“律师等着呢，你磨蹭什么？”说着他将墨镜一摘：“到底是谁受了谁的气？”

丁曼菱俯身向他定睛一看，随即抬腿就上了汽车，坐稳之后又对他细看了看，紧接着捶了他一拳：“我嘱咐你的都白嘱咐了？你是不想要你的眼睛了？”

叶永嘉重新戴上眼镜，用黑镜片遮住了血丝密布的红眼睛：“瞎了就赖你，全是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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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好一阵恼一阵，奔波了整整一日，说是见律师，其实除了律师之外，也见了几位被叶永嘉称为“世叔”和“世伯”的大人物，只是他二人痴长了二十余岁，事到临头了，才显出他们无知无识，全都天真浅薄的如同孩童。而世叔世伯们要么是力有不逮，要么是不愿为了这么一个少爷秧子去和沈明石做对，所以到了傍晚时分，二人在德国饭店内要了个雅间坐下，心照不宣似的，全都不提正事，只看了菜牌子点菜。

及至吃得菜过五味了，叶永嘉轻声说道：“看来，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事去蹲大牢。”

“是呢，律师讲得很明白。”

“可要是没了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他抿了一口酒，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曼菱，我不傻，我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没了爸爸，我已经贬值了一半，再没了钱，我就一文都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