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下起了雪。

火光之中，可见那雪花纷纷扬扬的随风飘洒，叶督军把卫长明叫到跟前来，递给了他小半瓶白兰地，让他喝了驱寒。他在叶督军身边坐下了，接过酒瓶喝了一口，又把两只手伸到前方的火堆上，翻来覆去的烘烤。

他真是冷，冷到忍不住要发抖，寒气顺着上衣下摆往里钻，腰间空空荡荡，因为他是赤手空拳而来。

这些天他被叶督军的部下们伺候得密不透风，都知道卫先生还虚弱着，所以卫先生仅有的一样私人物品——那只装了金条与武器的皮箱——一路上也归了勤务兵来看守。他始终是没找到拿枪的机会，可话说回来，事后叶督军若是翻脸杀人，那么他纵然有了一把手枪，肯定也敌不过八百精兵；若是叶督军说话算话，那么有八百精兵保护着他，他又何必带枪。

这时，叶督军开了口，语气慢悠悠的和蔼：“大毛和你很投缘。”

“是。”

“兴许是我人老了，心也俗了，我不明白，三个月前，你自己都是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闲精神去救大毛和丁三小姐？你就不怕被他们两个扯了后腿，把命赔上？”

“当时没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结果走着走着，就走成好朋友了？”

“是。”

“好。”叶督军对着火光点了点头：“大毛原来那些朋友，都是狐朋狗友，一个个的还都不如他。既然现在他有了你这个大哥，往后你就要多看顾着他些，他不懂的，你教给他；他耍混账，你管着他。我愿你们能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

然后，他看了卫长明一眼，将声音压低了些：“那孩子是我的一块心病。我现在就盼着早点抱孙子，等有了孙子了，我绝不再像娇惯大毛一样的娇惯他。要是再这么一代不如一代的宠下去，叶家就完了。”

卫长明迟疑着望向叶督军，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掏心窝子似的说起了家务事。他甚至怀疑了自己的判断：也许叶督军当真是只想发笔横财？也许自己当真是能够活着回去、拥有太平无事的下半生？

叶督军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然后闭了眼睛往旁边副官身上一靠，开始打盹。卫长明继续烘烤着自己的双手，偶尔瞄叶督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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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士兵们络绎的站起身来，抖净身上的雪花。火堆上架起了铁锅，锅里炖着肉，热汤油汪汪的咕嘟着，正好可以用来泡干饼子吃。

饱餐一顿之后，队伍继续前行，在山谷尽头，他们停了下来，开始干力气活。

山谷尽头是一座石山的山脚，山脚本来就有座宽阔石洞，后来经了人工的开辟和雕凿，变成了一座深入山腹的宽阔洞窟，洞窟和外界之间通着一段甬道，甬道对外也有大门，大门无锁，因为它叫名是门，本质其实是块顶天立地的巨石。巨石严丝合缝的堵住了入口，一般的炸药炸不动它，只能凭着人力，加上绳索铁杠，一点一点的硬撬硬挪。

叶督军早听卫长明讲过这仓库的构造，可是如今面对着巨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这疯子的想法，确实是与众不同。这是一处不设防的宝藏，但是想要占这个便宜，首先要在丛山峻岭之中确定它的位置——若不是有卫长明，那么这第一点就办不到。

然后还得有个千八百的人马，还得有枪炮、有炸药。有了这些依然是不够，因为——叶督军仰望着前方这一块囫囵巨石——心想这玩意儿连个可抓可抠的地方都没有，纵然有了足够的人力，但又如何对它使劲呢？

他的第一念头，是继续使用炸药，横竖也不打算再留着这座仓库了，把那堵门的巨石炸碎了也不可惜。然而卫长明向他摇了头：“不行。”

“不行？”

卫长明没有解释，因为感觉没有多费口舌的必要。之所以不行，乃是因为这洞窟的“门框”里，藏了玄机。这所谓的门框，岩石参差嶙峋，石缝先经开凿又被填埋，其中暗藏了数量不明的烈性炸药，为的是将来一旦要废弃这处仓库了，便直接从石缝之中牵出引线，点火将这入口炸坍。

炸药放得很巧妙，是沈明玉亲自设计出来的方案。沈明玉做了太多刨坟掘墓的孽，以至于他熟能生巧，对于炸药竟是很有研究。卫长明懒怠解释，也正是因此——在此时此地，对着叶督军其人，他真是万分不愿再提那个“沈”字。

为了躲避叶督军的追问，他转身开始发号施令。士兵们从马车上卸下了钢筋铁索，依着他的指挥，各找了支点站稳，该撬的撬，该拽的拽，该推的推，分批轮班的对那巨石使巧劲儿，如此忙活了好半天，终于把那巨石移动了半分，露出了个可容一人出入的洞口。

这时已经要到正午时分，大雪停了，阳光明媚，天气是又晴又冷。这大太阳成了众人的定心丸，因为一看天就会想到“光天化日”之类的字眼，巨石之后那黑暗幽深的甬道，瞧着也就不那么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