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砌下落梅如雪乱_第3章(1 / 2)

作品:《砌下落梅如雪乱

谢晓风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功夫又变回了石头一块。林俊南一点也摸不透这个人的脾气--这么高的武功,又是这样的相貌,江湖里怎会没半点名声;分明是个刚硬冷酷的性子,却脆弱成那样,不就是摸了他两把,也值得伤心成那样?林俊南摇了摇头,突然想到这人性子古怪,搞不好毒一解就要杀人灭口,连忙替他系好腰带,又整理了衣裳,叮嘱道:"我先走了。你一会儿能动的话也赶快走,六扇门的人来了就麻烦了。"

谢晓风冷冷道:"你走可以,把暖玉灵脂还给我。"

"什么暖玉灵脂?那是什么东西?"林俊南满脸疑惑。

谢晓风倏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你刚才替我整理衣裳时拿走的东西。"

林俊南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嘻嘻一笑,走到炭火盆旁边,往里加了两块煤,搬到谢晓风身边,语重心长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把话讲到明处。江湖规矩,讲究的是知恩图报。我救了你一命,你不正该报答我?"

"我不能用这个报答你。"

"可你没别的东西报答我呀。"

谢晓风怔了怔,道:"这东西我有急用。"

"我也有急用啊。"林俊南一脸诚恳之色,"实不相瞒,兄弟我正要去看望一位美人,近来手头不便,正缺一样东西讨她欢心,你当做好事也罢,当还人情也罢,就把这东西送给我吧。--你瞧,我好人做到底,再替你抱来个火盆取暖,你就不要计较了。"

说完这番话,林俊南身子一转就要开溜,却听谢晓风叫道:"等一等。"

林俊南心里略觉发虚,仗着谢晓风不能动,揖手笑道:"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两个男人守在这儿有什么意思。我倒是能等你,只怕美人儿不肯等我......"一语未了,忽见谢晓风眼中有卑微求恳之色,不由一怔。

"只要你把暖玉灵脂还给我,无论你教我做什么事,我......都答应你。"谢晓风声音滞涩,显见是难堪到了极点,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澄若秋水,他突然将眉峰一扬,振出一种异常决然的神色,盯着林俊南的眼睛道,"但你今日要是敢把这东西带走,我发誓,就算追到天边,也会把你给找出来。"

林俊南十分怕他,有心还回去,但那么多人抢着要的宝贝,他既是机缘凑巧得来了,这么还回去怎么甘心。正在犹豫,忽听一个声音在窗外道:"林俊南,你出来。"那声音清朗圆润,听在林俊南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只觉七魂六魄都要散了,再也顾不得别的,脚尖一点地,自另一面的窗子里掠了出去。

刚出得窗子,身子一紧,被一张大网兜了起来。

"林公子这一路真是风光啊,眠花宿柳,还留了个烂摊子给我们陆家负帐。"一张他最不想看见的脸出现在面前,似笑非笑道,"沿途招妓的帐,喝花酒的帐我都已结了,敢问林公子,玩得还开心吗?"

林俊南不敢说开心,也不敢说不开心,脸上似是要挤出丝笑意,却又像是要哭,一时间许多表情聚在一起倒也好看。

那面孔白皙的男子并不打算听他回答,高深莫测地一笑,又道,"林公子轻功不错,跑得很快。我这一顿好追呀,追了七天,累死了两匹马,还好,总算是追上林公子了。林公子这就跟我回去吧。咱们好好算算那笔帐。"

林俊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颤声道:"陆大哥,小弟知错了。"

陆五原负手而立,脸上瞧不出一丝喜怒来,嘿声道:"客气了,我陆某人福薄缘浅,不配有林公子这样的‘好'兄弟。"

林俊南哀声道:"陆......陆公子......陆大侠,你大人大量,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陆五原睨着他微微一笑,似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事。

林俊南听他笑一次,心里的惊惧就深一层,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事已至此,总归是无可挽回,江湖事江湖了,你要怎样划下道来,我走便是。"

"痛快!"陆五原拊掌而笑,眼中的狠辣阴毒一层层地清晰起来,声音却柔和亲切得像密友谈天,"我陆五原向来讲理,你既然喜欢她,我就把她送给你。在下已在府中设了喜堂喜宴,今日来,不过是请林公子赏个脸儿,略移尊足,走上一遭。"

林俊南却知从来宴无好宴,陆五原又是有名的狠角,怎会甘心把爱妾拱手送人?他听得两个太阳穴乱跳,脚不由得就软了,颤声道:"我怎敢夺人所爱......"一语未了,忽见陆五原眼中寒光闪动,不由心惊肉跳,咽下了后半句。

陆五原瞄着他看了半晌,渐渐收了眼中的杀机,轻轻一笑,声音缥缈得云烟似的,"笑话。我的女人你都睡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俊南一颗心被那云烟似的声音吊起老高,颤声道:"陆大哥......陆大侠,好歹交情一场,你一剑杀了我吧......"

陆五原哈的一笑,"别叫我笑掉大牙了,你我有什么交情,那是我陆五原瞎了眼。你也别想死,没那么便宜的事。你死了,我找谁出这口恶气去?"脸一沉,"带走!"几名扈从答应一声,提着林俊南飞纵出去。

林俊南只觉大难临头,无处抓挠,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嘶声叫道:"姓谢的!你说过就算追到天边也会把我找回来的,你说话可要算数!"

"开封陆府,只要你来,东西我就还给你--"

"来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因惊惧而略显沙哑的嗓音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火苗却一点一点地窜了起来。谢晓风觉得冷。天山最冷的季节里,他为逮一头野鹿,雪窝里一趴就是半天也不觉得冷,这儿升着火,他却觉得一股子浸骨寒意在脊髓里乱窜。林俊南喂进嘴里的药早化开了,丹田深处有热力徐徐地升起,那速度太慢,他觉得心急,但又知道不能急。煤有些湿,刚烧起来时很呛人,谢晓风微微地咳着,心里把一句话翻翻覆覆地念着:

"开封陆府,只要你来,东西我就还给你。"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天山南麓,另一个人牵着马匹对他说:"不管何时,只要你来洛阳,我就倒履欢迎。"他不懂什么叫"倒履欢迎",那个人跟他解释:"这里面有个典故。汉时有个叫蔡邕的大才子,有一次,他的好友王粲来访,他恰好在睡午觉,一听到家人说王粲来到门外,连忙踏上鞋子往门外跑。太慌张了,把右脚的鞋子踏到了左脚上,左脚的鞋子踏到了右脚上,还都是倒踏着。"

他当时想了片刻,道:"他一定很喜欢这个朋友。"那个人听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跨上马飞驰而去。他一直站在那儿,直到那一人一骑消失在地平线上。他希望那个人能回头看他一眼,可自始至终,那人都未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