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是顿新鲜的血食，没想到是个硬茬子。

温晁豁然将剑（插）入地下。

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脱下外袍，将魏无羡包起来放在腿上搂着他。

缓了缓紊乱的气息，输送灵气给他。

魏无羡气息很虚弱，虚弱的要不是温晁耳朵靠近他的鼻翼，他都看不出来魏无羡是在呼吸。他不会把脉不会看病，他甚至不会画阵不会画符，他连用剑都只会劈劈砍砍，他唯独……灵气深厚些。

眼下除了输点灵气给魏无羡，温晁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晁把人搂紧了。

试图用体温温暖温暖他。

可是……似乎、好像没什么用……

魏无羡身体渐渐的冰了起来。

温晁惶恐极了。

他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喊他：“魏无羡、魏无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魏婴。”

“阿羡！”

“羡羡…”

“魏无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温晁慌乱的看着魏无羡惨白的脸孔，他神色惊恐极了。

“魏无羡，你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没有下辈子了，花光了前世的运气才能在这辈子遇到你，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魏无羡！”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魏无羡、魏无羡、魏无羡！！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魏无羡，你起来啊，起来看看我。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要什么南方了，我不要什么莲花坞不要什么清河不净世……我什么都不要了，魏无羡，你起来……魏无羡，求求你，你起来好不好？我不碍着你和蓝湛了，只要你起来，我可以**的、我可以消失、再不会碍着你和蓝湛了，你起来啊！！！”

魏无羡的呼吸彻底弱了下去。

温晁的嘴唇咬出血来，压抑的悲鸣终于从喉咙里出来，却像极了末路穷途的无助嘶嚎。

他停止了输送灵气。

魏无羡的身体的最后一点温度都渐渐消失了。

温晁想……

是不是他对他不够好？

所以老天爷总是要把他带走……

温晁将百汇处的金丹生生抠出来，黏带着血肉喂进魏无羡嘴里。

汹涌的灵气窜进魏无羡的身体里。

心跳一点一点复苏。

呼吸一点一点回来。

温晁失而复得，抱着魏无羡，脸颊摩挲他的脸颊，喃喃道：“羡羡，我还有十八颗金丹了，你会好起来的……”

天色渐晚。

白天是生人活动的时间，晚上才是亡灵的狂欢。

温晁疲惫的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满的血丝。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随便”，将“随便”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一波又一波的亡灵贪图这新鲜的血食，垂涎着过来了。

一波又一波的腐尸从地底下从尸泥堆里拱出来，想要撕裂他。

温晁跑不动了就死战到底。

第一个晚上过去了，他活了下来。白天，乱葬岗安静极了，黑气森森漫漫，四肢百骸都被冻住了。温晁仿佛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绝望恐惧之中，他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人力有时穷，而尸山骨海无穷无尽，**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能一天、两天。可能……下一刻。

温晁抱着魏无羡，他走不动了。

右腿小腿上少了一块肉，露出来森森白骨。他坐在一根虬拱出地面的树根上，挨着树干靠着。

他闭了闭眼睛，睡意汹涌而来，但是磕睡了几分钟再度睁开眼睛，眼睛里一片猩红。他伸手摸摸魏无羡的脸颊，发现他身上温度很低，呼吸依旧很微弱。比昨天晚上……要差上很多。

温晁抓起魏无羡的手挨着自己的脸颊，他又亲亲他冰凉的手指。

“羡羡，这是我的报应。”

他不该拿他冒险。

要是他没有这番算计，怎么会害了他？

他麻木的抠出来一颗金丹，喂给他。然后期盼的看着魏无羡，希望他能睁开眼睛。但是魏无羡除了身体似乎肉眼可见的有所好转之外，并没有睁开眼睛。

温晁又庆幸又失落。

他怕魏无羡醒来了，会被乱葬岗的群魔乱舞吓到。又希望他能够快快好起来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温晁靠着树干休息了起来。

心神却并不能放松。

稍微有异动他都能睁开眼睛，剑就在放在他的手边。

温晁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趁着是白天，抱着魏无羡往外围走着。

他想，只要他每天靠近一点外围，想来……天命优厚，他的羡羡应该可以活着出去的……

第一天、第二天……第五天清晨时分，温晁满身狼狈，他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身上没有几块好肉，他甚至……左手少了两根手指。

他再一次喂魏无羡的时候，魏无羡眼皮子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温晁。

哪怕他脸颊上少了块皮，但是魏无羡还是一眼认出他。

除了温晁，没有谁会那么看着他。

魏无羡虚弱的看着温晁。

然后看到温晁手里金光闪烁的东西。

这东西……

魏无羡虚弱的摇头，“不、不要……”

温晁喜悦的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喂给他。魏无羡无力抵抗。

汹涌的灵气散入他的四肢百骸，魏无羡的脸色再度好了一点。

温晁捉住魏无羡的手指，挨在自己嘴边给他哈气，“羡羡，你醒了，真好。”

魏无羡看着温晁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的头发散落着，胡子已经密密匝匝，脏乱得不得了。身上一股腐烂的味道。魏无羡想起自己被温旭打了一掌的事情，问温晁：“我们现在……是在乱葬岗吗？”

温晁轻轻嗯了一声。

魏无羡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值得吗？这不值得。”他闭上眼睛。痛苦难抑。

温晁却道：“怎么不值得？再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事情了。”用我一命换你一命，这是天爷厚爱。

“温晁，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后悔没有早点遇上你？后悔没有早点爱上你？如果是问这个，那我挺后悔的。”

魏无羡被他逗得扬起嘴角，看着温晁，鼻头有些红红的，“温晁，出不去的话，我和你一块儿…走。”死字可能不详，他没有说出口。

温晁凑过去亲亲他的鼻尖，“傻瓜，肯定能出去的。”然后他却接着道：“如果，我出不去了，你就……忘了我。”

魏无羡笑不出来了。

温晁给他的手指哈气，让他暖和些。他一边摩挲他的手指，一边却不敢看魏无羡，却是道：“你看我以前多可恶啊，那么对你，那么对江澄，那么对…蓝湛。我一点都不好，真的，又可恶，又蠢，一点都不好！现在还那么对玄门，我就是个该死的罪人。你出去以后就忘了我。”

魏无羡看着温晁，眼前一片朦胧。

温晁开始夸他：“魏无羡，你知道吗？你长得英俊潇洒，又精通六艺，在同龄人之中又是佼佼者，我长得一般，又坏透了。你和我在一块儿，都是我拿莲花坞逼你的，我不是什么好人。我配不上你。只有……只有、只有蓝湛才配的上你。世家子弟品貌第二的含光君，和你一样都是天之骄子，而且对你情根深种，魏无羡、魏无羡……羡羡……你、你会忘了我的……”

“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去以后，就忘了我。好不好？”

魏无羡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抬起手来去擦温晁脸上冰凉的泪水。

这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傻的人了？

而这个人怎么就恰好爱着自己了？

温晁低头亲了亲魏无羡的脸颊，然后歪在树边，对魏无羡道：“羡羡，我睡一会儿。”

魏无羡看他说出这话，人已经昏沉下去。

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衣服在自己身上，他就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上面血液一团一团的晕染开来。

肩膀处少的那坨肉的部位，已经腐烂了起来。

所以说……他闻到的味道不是乱葬岗本身的腐烂味道，而是……温晁的。

魏无羡太虚弱了，温晁睡过去没多久，他就昏睡了过去。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温晁搂着他艰难的往外走着。

魏无羡突然开口说道：“温晁，够了。”

温晁：“够了什么？”

“放我下来吧。你完全可以自己闯出去的。”

温晁咬着牙，趔趄着搂着魏无羡走在怨煞之气里，黑气浓稠得化不开，走都走不动。

“放下你？”

温晁没有看魏无羡，看着前路。

“若非手脚断尽，再抱不住你，我不会放手的。魏无羡，美得你了，这么占便宜的好时机，我温晁什么人？会放下你？！”

魏无羡再一次听到温晁放“狠话”，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已经咬牙硬撑至此了，还要哄一哄他。

他说的对。

这世界上没有比他还坏的人了。

真的坏透了。

不过，也没有比他待自己更好的人了。

夜风啸啸，鬼哭咽咽。

温晁停了下来。

他再一次握紧了“随便”。

魏无羡敏锐的察觉到了温晁的紧张。

然后他就看到了乱葬岗的夜晚。

无数腐烂的尸体从地里爬了起来。

无数飘荡的凶灵从地里飘了起来。

他们两个活物，像是夜里的两盏大灯笼。吸引着飞蛾一般！

这是到乱葬岗的第几天了？

魏无羡不知道。

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温晁如何拔剑杀出去的。

恶鬼啃噬撕扯他身上的肉，温晁仿佛没有痛觉一样。

魏无羡胃里翻滚得不行，那撕肉和咀嚼的声音让他惊恐至极。

温晁……

温晁你……

“你放下我！你放下我！温晁！你放下我自己跑啊！”

温晁听不到。

听得到也听不到。

“我不喜欢你了，我从来都不爱你，你这么做值得个屁啊，我喜欢的是蓝湛！你管我死活，放开我！！”

温晁劈砍掉一颗腐烂的脑袋，那脑袋还咬在他的脚踝上，被他一脚甩开了。

他咬的嘴唇出血，撑着一口气！打不过了，温晁就搂着他奔跑。

肺好像都能够喘出来一样的跑。被拦住了，便再杀再战！

魏无羡再说不出话来……原来……他就是这样带着他在乱葬岗里奔逃……从不曾放下过自己。

魏无羡从来不知道夜晚可以如此漫长。

直到温晁抱着他扑倒在地上，身后的亡灵腐尸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回到地下去了。这一晚才彻底结束了。

温晁疲惫的撑地翻身从魏无羡身上下来，魏无羡勉强坐起来，心肺处一片剧痛，脸上瞬间惨白一片。他将痛苦死死卡在喉咙里。

温晁精疲力竭。

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魏无羡坐着，他看着温晁全貌。

那双腿……

已经被啃得面目全非。

他怎么还能抱着自己跑？

他的胸膛，被撕扯掉一块肉。

他的左手……少了两根手指……

还有其他的一些地方，坑坑洼洼，好像被什么抠出了血肉一样。

魏无羡再看不下去。

他惨白着脸，然后手指抓住“随便”。

只、只有自己**、就不会带累他了。

只要自己**，就好了。

他将剑要往自己脖子上架。

可是这个时候温晁疲惫怏怏连眼睛都没睁开，他再次坐了起来。

然后，魏无羡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他眼睁睁看着温晁从自己身体的一个部位抠出来一颗金丹，剧烈的痛苦让温晁醒了醒神。然后他看到魏无羡手里抓着“随便”。

他怒吼一声：“魏无羡你做什么？！”

魏无羡惊恐看他：“温晁你做什么？！”

温晁赤手就去夺剑，魏无羡想夺剑，但是温晁死死不撒手，看他手掌血流如注，魏无羡顿时松手，温晁夺剑**住剑柄。再不敢让魏无羡拿剑。

温晁扯过魏无羡，就要喂他。魏无羡死死闭着嘴巴。这东西还沾着温晁的血肉，**温晁身体里有多少金丹，但是他知道，他能够活下来就是温晁每天喂他这个。他在用庞大的灵气吊着自己的命！

温晁低声哄他：“羡羡，你要乖好不好？”

魏无羡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次又一次，他觉得老天在跟他开玩笑。他这辈子在温晁嘴里翻来复去听到的几句话，简直成了他的魔咒。

羡羡，过来，我又不**。

羡羡，听话，乖一点好吗？

……

你别再哄我了……别再哄我了……我受不住了！让我**……

温晁道：“羡羡，不要浪费了，抠出来又装不回去。”

魏无羡痛不欲生。

温晁喂他。

擦一擦他的眼泪。

“我知道味道不怎么好，还、还很恶心。我也不想的，但是我没办法。羡羡，我没办法。我没用，我找不到别的办法来救你……”

魏无羡不想听这些话。

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哄着他？为什么？！你分明没有错。

温晁疲惫极了。

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躺倒在地上，抓着魏无羡的手在身上点着，对魏无羡道：“羡羡，我觉得……自己好像撑不住多久了。在我死之前，你把我的金丹都剖出来吧。丹田里有一颗，你知道的，其他的在这几个地方……你要活着……”

他只带着魏无羡点了三处，就昏睡了过去。

魏无羡看着温晁不成人样的样子，看着乱葬岗里黑气密布的场景。

感觉绝望无孔不入的钻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该怎么办？！

温晁这一次睡得比其他几天都要长，足足睡到了黄昏时分，逢魔之时！

身体才本能的危机醒来。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魏无羡就窝在他身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魏无羡便也醒了过来。两两相望，魏无羡回他一个虚弱的笑容。温晁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嘴唇，彼此呼吸交融。

“羡羡。我好喜欢你。”

“我也一样。”

温晁笑得开心极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随便”，看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鬼火。

面上却依旧笑得开心，“羡羡，这一定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了。”

他拉了魏无羡一把，魏无羡站了起来，靠在温晁身上。

魏无羡看着温晁，道：“以后每天我都说给你听啊。”

“不要了吧……”

魏无羡愣了愣。

温晁伸手刮刮他的鼻子，“你答应过我，会忘记我的。”

“我没答应过。”

“我当你默认了。”

温晁紧了紧“随便”，道：“**是最不值得惦记的。羡羡，我**，就忘了我。”

他没等到魏无羡的回答。

亡灵涌了上来。

腐尸冲了过来。

温晁果然已经到了极限。他已经护不住魏无羡了。魏无羡的手臂被几具凶尸抓挠下血肉，温晁费力斩下一批，已经挡不住了。一只凶尸朝魏无羡的脖子咬了上去，魏无羡用手一挡，直接被撕扯去一块血肉。

温晁一剑劈过去，剑入了凶尸肚子，可是他却再没力气(拔)出来来了。凶尸凶恶的扑咬上来，他搂过魏无羡，后背对着凶尸。倒在了地上。

魏无羡看着温晁。

温晁在对他笑。

然后温晁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魏无羡只能听到温晁身上的肉被撕扯啃噬的声音。

“别看。”

“羡羡，别怕。”

“我不痛。”

“不哭。”

啊啊啊啊啊啊……！

谁来救救他的羡羡！

他这一次……

是真的护不住了！

谁来救救他的羡羡？！

他覆盖在魏无羡身上，恶鬼扑来，啃噬尽他背部的血肉，腿上露出森森白骨，身躯被啃得露出内脏，骨头上碎肉倒挂……温晁一粒一粒艰难的抠出来金丹，从玄关、泥宫、阴蹻、丹田……塞在他嘴里。

他最后吻吻他脸侧，“羡羡，活下去。”

“忘了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