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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得来终觉浅(1 / 1)

作品:《剑门旧事

其实,只要他一回去,最恼火的就是些乡里乡亲,个家还像是狗舔磨子没有道数,翻来覆去给他说些事,他还得支起耳朵要听呢,还真是耳朵上的茧巴都听得多厚了,他怕说看着他长大的呢,说他现在装大呢。说的是哪个村干部又贪污了,这回是几千,那回是几千,黄定然听来听去也只好直是说:“这些事,不归我管呢,我不可能伸出指头给你们当犁杆子用呢,你们该告的告,往该告的那儿告”,乡亲们说:“也告了,却是泥牛入海,没有反应呢”。他这一回回来,乡亲们东一个西一个,有的头包着帕子,有的歪戴着帽子,有的走的是大步,有的是一拐一拐的,有的抽着烟,有的怀抱着手,又聚拢来了,还七口八舌地议论开了,说:“这个呢,鸡公不拉尿,毕竟有个窍,问题出在哪里了”。王二娃说:“这个要告响,就像是稀牙巴咬虱子,就像是牛吃奶奶,全靠碰呢”。浦老幺说:“那不是碰上了就遭逑了,碰不上就捡逑了”。杨烂眼说:“还不是,腐败人人有,不露声色是高手,乌龟有肉在肚子里呢”。刘快活说:“那个屁股眼上就没有屎粑粑呢,都有二两呢,说的是,吃了大家的饭,就要长给大家看呢”。大脑壳说:“是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哦,官官相护呢,还告个逑”。李吵吵说:“你们也是,哪有干指头沾得起来盐的道理呢?你不出点钱,出个汗,哪个给你办呢,还是要钱撵钱呢,有钱才能使鬼推磨呢”。王算盘说:“还是要黄毛子,黄大人他想想办法呢,毕竟他在官场塘子里边混呢,水深水浅,岸上的人只能看个表皮,说是办哪个,要有上峰的批示,只有有了上峰的批示,才有人办,我们这个踏踏,只有他才跟上边管伙的搭得上话呢,让他把材料送给上边,喊上边的批示,有二指宽的个纸溜,说不定今儿个有了,明儿个就来查了”。黄定然说:“你们也不想想,上边头儿的脑壳哪是我掌握起的嘛,哪是我喊他咋办他就咋办的嘛”。扯来扯去,说的也没有个日月,大家散了伙。哪些人经常找他,就像是他家门槛低,他在城市里的家,快成了老家人住城里办事处了。

没过几天,那些告状的人就进城来了,人有些多,黄定然除了把自己整的个肚儿圆,还得要把大家伙食管起,他就苦笑说:“站在一堆,亲着一踏,还是先整个肚儿圆再说”,大家前后跟着,到了春风小酒馆,七嘴八舌,又说要扯一下了,为什么他们的案子就是没有人管闲呢,神吟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姜合适也来了,这姜合适,是个律师,更像是会算命的人样,他只要与你一见面,就先是握手,握完手,就在这些人肩膀上一拍,像是首长遗风,又像是本来就有首长的潜质,不知道什么原因后又胎死腹中了。他说:“这个,现在而今目前眼目下,上边的头儿都爱收个红包呢,人家一接过红包,用手指头一摁,就丢在一边去了,后边等大奶二奶拆开数清登记在账薄上。你们告状,说难听点,就是在给上边的头儿找麻烦呢”。刘跑腿说:“那不是这事情就没有人管了”。姜合适说:“话看你怎么说呢,事情看你怎么办呢,当官的哪有白说话的呢,哪有白跑路的呢,现在你说查微腐败,可以说就是坐在茅坑边上打苍蝇,上边的头儿们忙得过来不嘛,你以为那些查案的人,他们就认不到钱嗦,恐怕说不定喉咙管子更粗哦,想钱说不定像是喉篓管子勒棕绳样呢。我的意思是,大家还是凑点数数,恐怕没有三五万拿出去打点一下那是不行的”。一说到大家摊钱找人来查村干部贪污的案子,大家一下子都栽起个脑壳,脑壳埋在个裤裆里去了,没有话说了,说来说去,慢慢地东一个西一个又把脑壳抬望起来了,一个个把牙齿咬得一声响,说凑钱也要干,钱多的人多出点,钱少的人少出点,没有钱的人就跑腿呢。如此一来,总算是说在一条路上了。大家就又吃饭喝酒了,黄定然酒喝得有些高,舌头在嘴巴里边不听使唤,说:“你们,你们,我不是说你们,鸡肚子不知道鸭肚子的事呢,几个村干部贪污受贿的数额才几个子子,挂不上称钩子呢,够不了称呢,我上次在解手的时候,没有便纸,一摸口袋,原来是告状的人送给我的状子呢,我看了一眼,哦,原来是说的我下边的人,又总计贪污受贿了五千元钱呢,我心里一想,这村干部总共就几千元的事呢,可别拿村干部当什么大官了,喝口稀饭,还遭个举报,还没有有的人收的最少的那一笔多呢,一下子就将这举报信擦屁股了,丢进了垃圾桶里了”。大家愕然,七嘴八舌地说:“你们当官的就是哪个样子在搞,天理良心呢,你黄毛子又是喝多了,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了”。李雅丽上来就说:“喊你不要喝那么多马尿水水,你硬是要喝,你就像是牛见了稻谷草样,嚼啥呢,还不逑回去睡呢”。

黄定然听说那唐驼背原来举报过镇长王麻子受贿的事情。王麻子受贿的事,本来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起的,但是人家上边就是不查,害得唐驼背托人给反贪局的刘如意局长送了一坨,入了个背手,几乎入送的数额跟王麻子受贿的数额都逑一样多了。你说,这也怪,硬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呢,没有几天,这王麻子就被刘如意请起走了。说个天理良心话,哪儿本来就有个天理良心,哪儿的事情本来就固有个是非曲直,一切都是人为的呢,是运作的呢,有时哈,公正义是需要用金钱来维护的呢,金钱与公平正义比较起来,公平正义本身要公平正义的内生动力是非常有限的呢,公平正义永远在路上呢。有时它,就像是一个火苗苗,只要风风一吹,两晃两晃就灭了。有时又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回光返照一下,就油枯灯灭了。事情还没有完呢,大家看到唐驼背躺驼在笑,脸都笑烂呢,眉毛也舒展了,背地里心里在滴血呢,说不出乎啊,嬴了官司输了钱呢,还没有几天,那王麻子又被放出来了,气得躺驼背下边哪个尖尖上都是气,一下子像是把驼背给扯伸展了,他又趴下身子,抓拿起石头,朝天打起去,心想,我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是枉然啊。鸡飞蛋打,怄了一肚子气,在床上睡了几天。后来有人听到王麻子的舅老倌偏脑壳说:“这回事情可弄大了,王麻子被放血了,才弄了五个子,结果送出去十个子,还挖生肉了”。人家问具体是咋个把钱钱弄出去了的呢,偏脑壳就说:“说是在办案过程中,那刘如意局长把律师的花名册给拿出来,说,‘你王麻子嘛,还是依法可以请律师嘛,律师嘛,请不请,由你自己定嘛,请谁不请谁,也由你自己定嘛,律师吗,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嘛,你的律师离公平正义最近嘛,假设你对这些讼师不逑熟悉嘛,那么我给你介绍嘛,那杨小丫律师还可以嘛,可以在哪些地方呢,当然有可以的地方嘛,要不怎么可以呢,他不但敢于善于根据案件事实,依据法律提出专业的法律意见,还在于她会说,说的比唱的好听呢,啥子话儿叫他说出来,受人听呢,说是听了他的话的人都忘乎所以,心花怒放呢’,王麻子说,‘是不是呢’,刘如意说,‘最主要的是有些办案的人听得进去,辩护意见采纳率高,但是我要强调,请不请,请谁,花多少钱钱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有义务保障你获得辩护的权利呢’,王麻子当然知道,这个听话听音呢,这弦外之音,如雷贯耳,又润物细无声呢,这刘如意局长是又要吃羊肉,又要避膻臭呢,怪的卵子上长白毛呢,逑毛没有一根是伸展的呢,牙齿长在肚子里的呢,或许他背地里已经是和杨小丫导演好了的呢,请君入瓮呢,什么上下其手,什么狼狈为奸,就是这个意思了,王麻子当然知道,这刘大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地推荐一般的律师呢,还是那句话哈,一般不喝酒,不喝一般酒,喝酒不一般,就喷嚏都没有打一个给答应了,心想,出门遇到牛大夫,医牛医牛就依牛呢,搞配合呢,就同意请刘如意推荐的杨小丫了。就想,这人,都在做贼呢,逮着了就会死,放了就可以飞呢。现在我就是他们案板上的鱼呢,他们给我,不方的方一下,不圆的圆一下,自己也就出去了,哎,也就是他几爷子一句话呢,钱哪是挣得完的呢,钱是拿来用的呢,未必还抱着石头滚岩呢。一会儿,杨小丫律师来了,刘如意说,‘杨律师没有来,你要律师,是和尚打婆娘,没有那个东西,现在杨律师来了,你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自己谈呢’,王麻子试着试着地抬口气价格,没想到,杨律师狮子大开口,一句话就给他撮过来了,顺便将五个指头往拢里一捏,“要五万呢”,王麻子心想,自己本来就才一万多元的事,律师费那么多,鼻子大过脸了,一下又犹豫起来了,额头上冒汗了,猫儿糍粑,脱不了爪爪了,杨小丫说,‘你到底是想出去还是不想出去哦,一句话呢,悉听尊便呢,我还有事,要走了’,王麻子急得跺脚,说,‘逑大逑小,各人遇到,逑大逑小,各人承到,说五万就五万呢,一辈子哪有挣得完的钱呢’。杨小丫拿了五万之后,如何与刘如意局长吃瓜,那就是法律背后的事情了,这个踏踏,哪儿个舅子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事呢,法律有个面前,还有个背后头呢”。

黄定然觉得,这活人,人在世上活,刀在石头上荡呢。

没有好久,这黄定然又被高见调到刑警队当队长了。

在商品经济社会里,有需要,就有市场,似乎什么都是可以买卖的,在个家小踏踏,这官同样是可以买卖的,一个官员就是一个故事,一个案件就是一单生意。只听说放牛娃把牛卖了是一个事。没有想到还出了案卷也是可以买卖的事了,故事讲成事故了。

嘉陵江从崇山峻岭中蜿蜒而来,那江水,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怒吼着一路东去。好像是他在表白,只有他才会有荡涤污泥浊水的担当,遇到坚硬的岩石,哪怕是粉身碎骨,他也会一头撞过去,岸边的岩石大抵也不会低下那高傲的头颅,而是袒露出自己的胸脯和肩膀,配合着对撞,激荡起漂亮的浪花,似乎要以此来奏响生命灿烂如画的乐章。河边上是一望无际的滩涂,从石头缝隙中,间或蹦跶憋出些许茅草出来,在狂暴风中摇曳,让人不禁慨叹大自然生命的顽强。多少年来,爬走在江边的船拐子,赤脚,光膀,嶙峋的胸部上裸露出筋骨,粗狂的纤绳,在江水中弹档,搭在他们肩上的纤绳绷带,已经是勒陷入了他们的黄黑古铜般的肌肤,在纤绳松懈的时候,那绷带下的肉,因为没有太阳的光照,显出白柳柳的一道印子,这些船拐子,一步一叩首,踹着粗气,“嗨哟,嗨哟”,就像是牲口样,叫喊着简单而又有节律的低沉的号子。镶嵌在这些石头缝隙之间的沙土,闪烁着零星的黄金的光芒。那些在江边的农人,金农,就像是那些养鸡买蛋的人,鸡农,要在鸡屁股里边摸两个油烟钱样,他们是要在这河里淘点金,以此来养活一家老小。

先前发现了残存的古人挖沙拱起的沙洞子遗迹,那些人,拄着拐把子,垫着棕垫子,在沙洞里边往外背沙,突然塌方了,瞬间,人就埋在里边了,若干年后,看上去人都沙化了,但是还保留着人背沙的模样,只要你伸手去一摸,那些人的模样的沙,就会全然不存形了。从这些人最后留下的姿势来看,塌方太突然了,所以人体也就没有什么扳动。早些年,也是这里的不远处,沙洞子的出口坍塌,在里边的人走投无路,等死,饿了,东一个西一个倒在洞子里,从哪些倒伏的骨架来看,他们甚至是后死的吃掉了先死的人的肉,后来才也死掉。哪些埋在沙坑沙洞子里的人,他的家人同样是要给他们举行葬礼,人没了,他们也就和面做个面人,像是几岁的小孩般模样大小,放到棺材中,再埋到河坝头。河边上有个家懒汉,活一辈子也没守几个棺材板板,人死了,众人多是给他卷上一个席垫子,埋了。有的干脆就丢到河里,当水打棒,喂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