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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如斋(1 / 5)

作品:《玩火.

小镇蛮小,却精巧别致,蛮有味道。有条小河,仿佛女人的腰肢,扭动着媚丽,自远处逶迤而来,那般轻柔而又鲜活。一溜儿板装木屋,临河而居,把幽然倒影投进水里,颇有几分情调。

屋前才是街道,不宽不窄,砌着般大般小的麻花石子,砌着小镇的古朴和灵动。

小镇于是蛮繁华。麻花石子的路面上,整天叩响匆匆的抑或不慌不忙的足音。路旁的榆树下,卖鱼鳖猪肉的,售蔬菜瓜果的,以及抽牌看相、耍猴子把戏的,比比皆是。那些板装木屋大多劈了门面,或销售百货,或经营药业,或打铁补锅,或修伞钉鞋,三教九流,不一而足。自然还有不少茶楼酒店,什么“得月楼”、“望云肆”、“天心堂”、“静怡阁”,招牌一个比一个响亮。街上最繁华热闹的路段,还有一处酒家,这便是小镇上颇有点名气的九如斋。九如斋居于水上,整日里卧波枕浪,尽得风流。有檀木横匾挂于门楣,上书“九如斋”三字。那字体的确有些笨拙,看来是出自一般村夫俗子之手。据说先前这匾上的字是蛮过得劲的,后因小老板纪若愚之父——大老板纪昌荣犯了一个小过失,被人刮了去,才另请人写就的。这的确不能不说是九如斋的一大遗憾。

门楣下挂着门帘,竹制品,翠绿色。掀帘而进,即有慈眉善目的老花狗摇尾相迎,十二分地殷勤。纪若愚亦离了柜台,弓身走过来,小脸上装着因过多而显拥挤的笑容,口中的恳切之词免不了要一个劲地往外喷。一边将客人带到黑漆圆桌旁的黑漆椅上坐定。邻座麻将桌上的小二已退下,这时赶忙过来敬烟,倒茶,口中说:“客官玩几盘吧,酒菜还得稍候片刻。”见麻将桌上三缺一,客人不便推辞,只得起身坐到麻桌旁,加入方阵。

待两圈或四圈麻将结束,厨房中的杯碟也就陆续上了桌,免不了又是“清炖甲鱼”、“红烧盘龙”、“黄闷鲜鲤”、“爆炒红虾”等水中佳味。方阵中食客于是鸣金收兵,结了账,兑了现,纷纷过到食桌上,举杯动筷,尽情满足因脑力消耗而膨胀起来的食欲。酒足饭饱之后,客人或兴犹未了,继续方阵之争;或踱至纪老板柜台旁,交上几块大洋,道声感谢,掀帘而去。纪若愚于是离了柜台,走到门外,与脚旁的老花狗一起目送客人走下木楼,口中殷勤道:“先生好走,以后常来。”

客人已到石子路上,不得不车转身子,瞟一眼头上的“九如斋”三字,对纪若愚表示感谢:

“一定常来,一定。”

是的,凭了九如斋的麻将、美味,以及主人和老花狗的温情,能不常来吗?

翼心就常来。

翼心不是小镇人,是外路人,在街口的洋学堂里做教员。翼心最受九如斋的欢迎。首先是门帘边的老花狗,每次见翼心掀帘而进,都要立即射过来,欢快地摇着尾巴,朝他绕上几圈,而后伸长红艳舌头,往翼心鞋尖上猛舔;或是紧衔着翼心的裤腿不放,一直把他拖到纪若愚的眼前。见状,纪若愚就蛮开心,长辈长长辈短地唤得好亲切。

小二亦与翼心熟得很。小二知道翼心是不上麻将桌的,便赶忙在栏杆边放了竹椅,拿过茶杯和纪若愚的钓杆,任翼心一边品茗,一边凭栏而钓。那老花狗此时也不再守门,却蜷曲于翼心脚边,静静观望翼心手中的钓竿,钓竿静止时,它的目光凝滞如止水;钓竿晃动时,它的眼珠子跟着骨碌碌转动。连纪若愚也离开柜台,走至翼心身侧,抚栏而立,看翼心垂钓秀波丽澜,垂钓满河流光溢彩的春色。

河里的鱼还未上钩,锅里的鱼则已烹熟,香喷喷溢出诱人的香味。翼心于是起身,离栏入席,举杯豪饮。老板纪若愚也往往会走过来,陪翼心喝几盅,说几句贴心话。鱼肉填肚,湘酒滋喉,翼心心上便流畅起来,两人越发谈得投机,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无所不包。直至日落西山,街影憧憧,两个才停箸歇盏,起身离桌。临行,翼心到柜台上去交钱,若愚老板执意不肯,说:“我请您的客,哪能收你的钱?”

翼心笑笑,额头和眼角缀着皱纹。翼心一边朗声笑道:“总是你请,这次就给我点面子吧。”一边放几枚大洋于桌上,从容而去。纪若愚就急得什么似的,追到门外,还欲客套几句。不料老花狗已抢了先,窜至翼心脚边,紧紧衔住裤腿,硬是不肯松口。翼心俯身,怜爱地拍拍老花狗的头,说声:“乖乖,听话,我会常来看望你们的。”老花狗仿佛听懂了翼心的话,恋恋不舍地松了牙齿,回到纪若愚脚下。只是那双脉脉的眼睛,泱泱地洇了泪水似的,让翼心不敢正视。直到翼心到了街角转弯处,回首,老花狗仍蹲在九如斋横匾下,定定地注视着翼心,一双眼睛晶莹而又闪亮。

远望翼心那依稀的身影,又瞧瞧足下老花狗这模样,纪若愚心上就隐隐地有些颤动。

纪若愚就想起小时候父亲曾对他说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