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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推车的故事(3 / 4)

作品:《纪念父亲高令文

那时的农村,每逢麦收之后,田间都会遗留下许多的麦穗。当时生产队有明确规定,是不允许任何人来捡拾的。因为是粮食,是活着的根基,倒也没能制止了遍地捡拾的人们。为了不被抓到,人们往往是晚上,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前去刚收割的地里捡拾。这是公开的秘密。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倒也想去,因放心不下我,一次也没去。母亲说:现在能吃饱了,也不在乎吃多好了,不能不顾及俺小儿的安全呢。母亲说:你六岁那年,我看推着没问题了。人家都去捡,我也想去,就与你常婶商量着一起去了。

母亲说:一天的半夜,也没个表,不知道几点,你睡得正香,我拉起你来,穿上衣服就去了。开始你还迷迷糊糊的睡,到了地方就醒了。在米山根下,很远呢。母亲说:我们先观察好确实没有人看守,才放心的走入田间,趁着月光,一颗颗的捡拾,可不少,光麦穗就捡了一大布袋。你就在路边安静的呆着,不哭也中闹。唉,这会儿想想,也挺心酸的。穷苦的人家,再不出点力,还想过上好日子,哪能行啊?

母亲所讲的这些,我自然没有任何的印象。我问母亲:大晚上的,能看见么?母亲说:那时的月光可是明亮,能看到的。我这才有了些轻浅的印象,是有那么一轮皎洁的明月,一直照耀在我的心里。月亮高悬在天,月光晶莹明净。母亲用小土车推着我,我爬在上面用手抓着布袋。母亲还悄声的问我:这样得劲不?我说:得劲。母亲说:坚持一会儿就到家了。我们还不敢从大路上走,只能沿着后沟回家。这里遇到人的机率低。待下沟上沟时,母亲都是先把我抱着放在前面,再返回推下或推上小土车。上了后沟就是我家。这样才放心。

所以,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我听到小车轮“吱呀、吱呀”的声响时,我都能想到那天的晚上,母亲轻手轻脚的动作,我们悄悄说话的声音,还有静谧时刻吹来的风,以及月光下周围黑洞洞、空荡荡的夜色。

母亲说:不久之后,我就把捡拾的麦子磨成了面。母亲说:吃面时我还特意的品尝了一下,嗯,确实不一样呢,有种特别甘甜爽口的意味。又说:这当然是错觉了,与生产队分配的麦子没有两样。我听明白了,因为是辛苦劳作后换回的额外收获,自然也就多了一份额外的甜蜜呢。

到了秋后,生产队刨完了地瓜,待家家户户的地瓜片晒干都收回,大家也会到田地里再翻挖一遍,挖出遗留下来的地瓜。我与母亲也做过这种事情。这得下午去了,晚上看不见。到达以后。母亲负责翻土,我负责捡拾。有时一个下午就能翻到一大筐。若发现有白皮红瓤的地瓜,母亲就找个水塘洗干净土,用手把皮剋下来,我们就吃。红瓤地瓜就是甜,也脆生。夕阳西下,大地苍茫,我与母亲一口一口吃着地瓜的面画,描绘出了一幅纯朴的田园风景图;而我们欢快的笑声,甜蜜了落日的余晖,也温暖了世间的清凉。

但是,这种安静的时候很少,大凡此时都会有生产队长前来驱赶。这种行为也是不允许的。这时候,田地里若有人远远的看到队长,高喊一声:快跑啊。大家就提起筐,抗着锨,撒腿就逃。母亲也急忙垮着筐,抗着铁锨,往小土车旁边跑。把我放在小土车上,我紧紧的抱着筐,然后拼命的逃,还得向人少的地方逃。队长一般都朝向人多的地方追赶。只要不被队长抓到,捡拾的地瓜就是自个的。

有一次,我们刚刚到家,还没喘口平息气呢,就听到街上有吵闹的声音,忙出门观看。是四叔快到家门口时,被队长抓到。二人各自抓着筐的一边不放,争了起来,地瓜撒了一地。气得四叔把手一松,举起铁锨朝队长打去。队长挨了几铁锨,落荒而逃。事后四叔也受到了惩罚。但我听到许多叔、伯们都暗自咒骂队长,说:都到家门口了,你还来抓,打的你轻,打死你才好呢。

现在思想,这不能单纯的认为是捡拾麦穗或翻捡地瓜了,这是在捡拾一顿或几顿上等的美食,是多一次享受美味的途径。至于逃跑的过程,这是一段心酸的经历,一段不堪的往事,特别是被队长追赶着逃命的狼狈状态,更是让人酸楚悲哀。倘若一不留神被抓,工具扣了不说,还得倒扣工分,到了分配粮食的时候,自然就少了许多。所以,这是一段正常时期的非正常经历,是一段深思也不能透彻的人生阅历。按照常规,队长是正义的行为,有制度的保护,应该支持才对,而实事偏偏背道而驰了。所以才有了这许多仇恨的咒语。至于对错,无须计较,也无法计较。时代如此,若错全错,对又怎样?毫无意义的判定,越是清楚越是痛心,就让它随了岁月悄然消失吧。是啊,应该的事情非常多,但最应该的事情是活下去。所以,百姓们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与方法,去判断界定其行为的正确与否了。

而对于母亲在晚上去捡拾麦穗,或愉着去翻捡地瓜,因为是活下去的希望,是苦难岁月里的挣扎,在当时自然就隶属于努力的一部分了,我认为是正确的行为,所以这才敢于光明正大的诉说。自此以后,每当我回想起队长被四叔爆打的那一幕,都觉得非常解气。

我赞美母亲的勇敢与果断,赞美母亲的胆量与智慧。据我所知,还没有那位农村妇女在夜深人静之时,去田间捡拾麦穗。这也说明了,我们家的日子太过困苦相当清贫,以致于为了一顿可口的食物,母亲也是拼了。按照母亲的话说,先活着再说,其他的也无暇顾及。倒也确实活了下来。

至于那天晚上必须推着我一起去,母亲后来说:你还小,放在家我不放心,正好有了小土车,推着你也不累。能拾多少是多少呗,所以我听说米山下有块麦地下午刚收割了麦子,就推着你去了。傍黑天时保准有人看管,才等到半夜,与你常婶一起去呢,是有个伴儿,要不然也害怕。那次拾了可不少。只是苦了你,半夜里跟着我受罪。我说:我只记得,一天晚上,月光之下,您推着我,咱们还有说有笑呢,其他的全忘记了。

关于小土车的故事,还有一件事情不能忘记,就是它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是距离高庄二十里外的矿区,叫五里垢煤矿。原因是,姐姐看中一双解放牌运动鞋,家里没有钱,母亲便让姐姐去集市上卖些地瓜。听说五里垢煤矿卖的价格较高时,姐姐就装了小半袋,用小土车推着,我在前面拉着,去了煤矿卖。我们七点多出门,走了一个上午才到。当姐姐询问着找到矿区的小集市时,正赶上职工中午下班,而许多摊主在收摊回家。所以有地方也有很多人,约么半小时就卖光了。我们黑天前回到家。姐姐一样把小土车上上下下的打扫了一遍,放在西房里,还说:今天多亏了小土车,要不然可卖不到这么多的钱。所以,到达五里垢煤矿,是小土车去过的最遥远的地方,也是小土车能够到达的外面的世界呢。

大约我十岁那年,舅舅又给我们家打了一辆崭新的地排车,送来时,母亲还以为舅舅去往别的地方拉东西路过这里。当舅舅说,是给我家送地排车时,母亲惊喜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我知道,这正好合了母亲的心愿,母亲已念道很久了。舅舅走后,母亲还一直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舅舅又给咱打了辆地排车呢,又劳累你舅舅了。因地排车太大,不能放置在屋内,只好放在院里,但车轮必须放在屋里。为防止雨淋,每天晚上母亲都会用塑料布盖着。若一次忘记,母亲就后悔不已。发觉后连忙说,多亏晚上没下雨,要是淋了多心痛啊。这种行为一直持续了很久。再之后,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家家户户的日子也富余起来,重新打辆崭新的地排车已不再困难,母亲若夜晚忘记盖雨布,才不再纠结不再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