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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割鹿记

“故意找茬?”顾留白看出了些苗头,在裴云蕖耳畔轻声问了一句。

裴云蕖觉得耳根子有点痒,扭了扭脖子,看了顾留白一眼,道:“真烦,看个这修行者打架还牵扯个党争。”

看着顾留白还不明所以,她便哼了一声,道:“两个都是文官,但一个是帮皇帝搜刮钱的,一个是整天百姓百姓挂在口上的。在长安,那姓方的稍占上风,但在这边,聂家势力大一些。估计聂家在长安那边吃了点亏,这边就是撒撒气。”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乡里乡亲的还不互相扶持,到了长安还要斗得吐血?”

裴云蕖微讽道:“那些糟老头子坏的很,好多明面上恨不得打的脑浆子出来,但暗地里说不定偷偷一起喝花酒,很多演给上面人看的。”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轻声问道,“这么着,若是直接将长安洛阳的所有权贵,分成皇帝派或是长孙门阀派系,这是否大致分得出来?”

裴云蕖蹙起眉头,“硬要这么分的话,除了一批墙头草,还是勉强能分得出来。”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硬要这么分,你们裴家算是皇帝派的,还是长孙门阀派的?”

裴云蕖转头看着顾留白,“为什么硬要这么分?”

“非黑即白,不给自己更多选择,这样可以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一些。”顾留白认真的回答道。

“是么?”裴云蕖觉得有些道理,她认真的想了想,道:“硬要这么分,那应该还是皇帝派,如果皇帝和长孙门阀决裂,那裴家最终还是要站在皇帝这一边。”

顾留白轻声道:“我觉得还成。”

“什么叫你觉得还成?”裴云蕖微眯起眼睛,“你还没到长安,就觉得皇帝和长孙门阀会闹得没法好好收场?”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想得到他们那些人肚子里的事情,只是觉得打人一巴掌再给点甜头这种事情,不应该是长孙门阀做的,而应该是皇帝做的。”

裴云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黑沙瓦这种事情?”

顾留白点头道:“我现在觉着,黑沙瓦这件事里面不可能没有皇帝的影子。他原本就想推动边军轮调,将属于裴氏的一些军权过到自己的手里。但长孙门阀推着谢晚做这件事情,却是又不想让皇帝的算计轻易得逞。哪怕皇帝也会从这件事情里面获得一些好处,但肯定被长孙氏割好大一块肉,长孙氏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做事手法,皇帝积攒到足够的本钱之后,自然有忍不住的一天。”

裴云蕖沉默不语。

顾留白这种想事情的方法她突然觉得有点熟。

黑沙瓦那一战他们最终能够幸存,就是因为顾留白极度简化了战局,只推究赞卓赞普的心性。

法度与人心…任何规矩、政局变化,似乎他总是习惯于从看穿一个人内心的角度去分析和解决问题。

那把长安所有的问题归结于皇帝和长孙无极的问题的话,要揣摩任何时局的变化,就只需要去看穿皇帝和长孙无极的人心?

不停的去猜测这两个人的真正内心?

强行将自己拔高到那个层次,就能够成为那个层次的人么?

青衣小厮安贵见两人说了会悄悄话之后安静下来,倒是以为两人被方才的争吵吓到了,他即便伶牙俐齿,此时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种事情在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都很常见。

若离坊管得了有人刻意捣乱,但管不了那种借着规矩刻意搞事情的权贵。

他看得出这两个贵客都是第一次来,所以有桩事情他隐着没说——这三个修所里头,很多时候最刺激的不是三个修所找来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而是很多贵人手下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见顾留白和裴云蕖暂时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始终在察言观色的青衣小厮安贵也终于略微放松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额头上鼓起的几个小包,目光暂离眼前这两人的面容,落向下方的天井。

骤然间,他的目光变得炽烈起来。

就在天井边缘修行者平时准备出场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数道人影。

其中一名是比他年纪稍大的少年,也穿着青衣,略微显胖,胡人的面容。

“知鹿哥,今天看你的了!”

他在心中为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少年呐喊助威。

……

大唐帝国和历史上那些强悍的王朝一样,在强盛时总喜欢去提那些以弱胜强的战役,但对仅有的几次不该惨败却偏偏惨败的战役绝口不提。

十六年前土护真水那一役其实对现在的幽州都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

比如大量的府兵和修行者的死亡,使得幽州现在的匪患更甚以往。

那些边城的失去,使得大唐在东北边境的贸易税钱急剧的减少,以至于东北边那些重镇的开支缺口甚大,边军颇有怨言。

军心不稳,就会带来更多严重的问题。

罗青这种人,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相比皇帝和重臣们关心的这些,十六年前那些边城消失之后,遗留下来的战孤儿则只有很少的地方官员才会去关心。

妥善的处置这些人要耗费不少心力,更要耗费钱财,却得不到多少收益。

能够在若离坊安生活下去的这些战孤儿,哪怕都是赔笑乞食,但比起那些得不到关照而流落街头的战孤儿,这命却是好出了太多。

没有父母和家族的势力照顾,便只能靠手足,靠当初这些一起艰难活下来的人。

天井边缘站着的那名微胖的胡人少年叫做安知鹿。

是他们若离坊这些战孤儿的头。

在一起艰难乞食的这些战孤儿里头,安知鹿当初是最被人瞧不起的。

因为他是胡人。

他父亲当年虽然也有军籍,但只不过是在军中担任杂役。

再往上追溯,包括他父亲在内的那批胡人,先前只不过是唐军的俘虏。

然而这个当初最被人看不起的少年,却凭着脑子和胆气,成了他们的头,而且在没有进入任何修行地的情形下,已经成为了他们之中唯一的修行者!

今夜,已经通过琴剑修所首战的他,将迎来在永宁修所的第一次正式登场。

安贵和安知鹿是最好的哥们儿,因为记事时开始就受安知鹿照顾,而且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所以安贵也用了安作为自己的姓氏。

他当然比其余任何人都要清楚,安知鹿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甚至知道,当年这三个修所之所以决定用安置战孤儿这招来说服那些官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安知鹿冒着被活活打死的风险,硬生生的去拦下了若离坊一个重要人物的马车。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眼眶微湿。

裴云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个青衣小厮的异样。

回头看到他眼眶红红的样子,裴云蕖却会错了意,她以为安贵是被自己银子砸额头砸得太疼。

“也太不吃痛了吧?”

她二话不说又丢了颗碎银子过去,不过这次是丢到了安贵的胸口。

安贵瞬间回过了神来。

他一时没整明白裴云蕖为何又拿银子砸自己。

不过他看出来裴云蕖和顾留白似乎不难说话。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道:“能不能托两位贵客帮个忙?”

“?”裴云蕖一愣,“帮什么忙?”

“等会儿我有个兄长会出场和人比斗,我想买他赢。”安贵鼓足勇气轻声道:“倒不是想赢银子,就是想给他鼓鼓劲,他也是战孤儿,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只是我们这些人,是不能下注的。”

“是那个胡人?”

顺着安贵的目光,裴云蕖和顾留白看到了那名跃跃欲试的微胖胡人少年。

“他虽是胡人,但父母都在边城为我大唐战死。”安贵道:“他叫安知鹿,若有贵人提携,必定有不俗成就。”

“这么肯定的?”

裴云蕖笑了,戏谑道:“那你想我们帮你投多少两银子赌他赢?”

“就是表示一下支持他的心意,倒真不是为了钱财。若是投多了,外人知道恐怕还以为我们知晓什么内幕,自己人投自己人呢。”安贵不好意思的递给裴云蕖一块碎银子,“就帮我投这一块就行。”

“你做事倒是有些分寸。”裴云蕖看这安贵倒是觉得有些顺眼,她倒是动了些提携此人的心思,看着安贵递到面前的碎银子,她顿时鄙夷的笑了笑,“怎么,难道我送出去的银子,我还能收回来?”

安贵一愣,他不知裴云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