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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爱比尔

有故事的女人;第

二,这里的女人没法拒绝我们提出的任何问题。就是说,我们保证可以在此得到故

事。这将是些什么样的故事呢?它和我们通常的经验有什么不同?这些故事又会使

我们对世界和人的看法产生什么样的变化?这就是使我们兴奋而充满期待的。在这

之前的一个夏季里,我每逢周五这一日,就去上海市妇联信访接待站旁听。上门寻

求帮助的妇女,所遇问题大约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生活上的困难,比如产后继续请

假的障碍,双胞胎的独生子女费和托育费的处理,因未婚先孕而单位给予惩罚的不

公和粗暴,病假工资的有无多少等等情况;另一类是婚姻恋爱纠纷,故事往往是在

这一类里。上门的妇女以女工居多,还有一些无业或待业的青年。因为知识妇女解

决问题的渠道和方式比较多,一般也不愿旁人插手个人的事情,私有观念比较重吧!

坐在妇联明亮的大厅里,落地窗外是阳光普照的花园,麻雀在法国梧桐的荫地里叽

喳,听一个发生于火车站个体户小餐馆里的故事,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想:

就在这一刻里,在这个城市的许多光明或黑暗的角落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呢?自

己的经验显得很不够用了。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些悬案,有一日,一个母亲陪了她遍

体鳞伤的女儿来,诉说一段冤情:这女儿已嫁到男家,有一孩子,丈夫在外地帮助

某小厂生产,周末才回。楼下住着公公,婆婆和一小保姆则住隔壁一幢房内。一日

清晨六点,公公看见楼上有一陌生男人走下,便叫捉贼,并上前扭住,不料那人忽

亮出一柄水果刀,公公一惊,松了手去,那人夺门而去,刀却落在地上,据认,这

是媳妇房内的水果刀。于是公公兴师动众,叫回儿子,逼着媳妇说出隐情,媳妇大

叫冤枉,被责打了一个通宵。里委和各方单位都来进行调查,结果是:媳妇死不承

认留宿过一个男人;公公咬定有一个男人清晨从楼上走下;而没有任何一人见过他

所描绘的男人在清早时走过弄堂,唯一的证据是这把水果刀。媳妇说这刀并不在她

房里,就吵嚷着要去查验刀上的指纹,一时也不知上哪里去查验,于是就来到了妇

联。这极像是一部推理片的开头,可能性极多。我和信访站的同志聚在一起,从各

个角度追究这个事件,却也毫无结果。后来,那母女俩再也没有来过,便也无从了

解事情的发展和结局。这里的故事往往是一个开头或者片断,充满了暗示和预兆,

使我们开动了想象力,但因经验和认识的局限,终于也无法推测成完整的故事。有

些话又不能问得太多,这会使人感到受了侵犯,尤其是我旁听的身分,常常遭到人

们戒备和讨厌的目光,而白茅岭就是不同的地方了,人们的故事己告一段落,我又

有权利向她们提问,这不符合人权精神,可这就是我来此地的动机了。

炎热使我意气消沉,由于电力不足,风扇旋动得非常缓慢,有气无力的,灯光

也昏暗。隔窗可见一条柏油路,隐在路灯下,路边是一些花圃,有乘凉的人们走着

或坐着。女劳教大队在距此三十里的枫树林,已经有许多记者、作家,编剧、导演

去过那里,写回许多报告,还拍摄了一个多集电视剧,名叫《女警官》,近日就要

上演,据说干警和劳教人员都参加了表演。我不知道这一趟来会不会有新鲜的发现。

早晨,在招待所食堂吃了饭,就去路口等着上车。原先,一个星期才有一次接

送,使干警们很不方便。往往她们的丈夫是在另一个劳改或劳教大队工作,一周也

仅能来回一次,孩于就无人照管了。在白茅岭农场,主要的职业只有一个:干警。

现在,女劳教大队每天早晚接送,有一辆专门的大客车,开车的是一个卷头发的小

伙子。七点半时准时开车,沿途会停几次,有去枫树林小学读书的孩子搭车,他们

下车时便齐声喊道:“谢谢爷叔!”我注意到他们说的是上海话,将“叔叔”说成

“爷叔”,虽然,上海对他们是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在一九五三年从上海来到此

地,披荆斩棘开创农场的垦荒者,当是他们的祖父甚至曾祖吧。

汽车走的是一条土路,起伏蜿蜒,当拖拉机迎面而过时,便扬起漫大的尘土,

蒙住了视线,路边是茶林和稻田,柏树总是孤零零的,在视野中停留很长时间才消

失。车中大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岁的女孩,她们往往是在幼年的时候,跟了母亲到这

里来。其时,父亲们已在此铺了土路,建起茅草的房屋,上海只留给她们模模糊糊

的记忆。

到了女劳教大队,女孩子们下车各赴各的岗位,一位姓王的大队内勤管理向我

们介绍了概况。我们知道女劳教大队是在一九五八年开始办的,“文革”中停办,

一九七二年时再成立,是中队的规模,一九八四年又重为大队。其间劳教人员最多

时达七百,目前是三百多。在编干部九十二人,其中百分之七十八是从职工中提干

上来,百分之十七从安徽屯溪招工(白茅岭占地安徽屯溪),百分之五由上海警校

分配过来。大队的编制为四个中队,有正副大队长三人,党支部书记一人,正副中

队长共八人。一二中队是普通中队。三中队称为“二进宫”中队,即每人在此之前

都有一次以上的处罚记录。一百零六人中,八十一人曾经劳教;十一人妇教(即妇

女教养所),判过刑十人;少教过四人。四中队名叫“出所中队”,是临近解教三

个月前转入的,对她们的管理比较宽松,使之回到社会中时较易适应。在目前三百

三十四个劳教人员中,“流氓”百分之八十七点六,“偷窃”百分之九点七,“诈

骗”百分之一,“其他”百分之一点四。劳教的生活主要是生产劳动,然后读书、

学习、队列操练,等等。如今白茅岭努力要实现经济自给,各大队都有经营的任务,

女劳教大队主要是服装、羊毛衫和玩具的加工。由于劳教人员流动性大,很难有熟

手,所以定额指标无法提高。并且白茅岭地处边远,交通不利,又很难向厂方争取

加工活儿,工厂往往把难做、利薄的活儿给她们,条件又极苛刻。于是在我们去到

白茅岭的时候,女劳教大队正被一股紧张的生产热潮席卷,管生产的副大队长急得

跳脚,只听其声不见其人,到处是她的指令,不可违背,刻不容缓。在此同时,文

化统考逼在眼前,队部又正组织一场歌咏比赛,都在向大队长讨时间。

下午,我们翻阅了全部的档案卡片,预备一张采访的名单。卡片做得极其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