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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藏獒--全本》说:“你要干什么?是不是想出去?”它哑哑地叫了一声,算是回答。父亲打开了门。大黑獒那日小心翼翼地越过了门槛,站到门口的台阶上,汪汪汪地叫起来。因为肚子不能用劲,它的叫声很小,但附近的狗都听到了,都跟着叫起来。它们一叫,整个寺院的狗就都叫起来。好像是一种招呼、一种协商、一种暗语。招呼打完了,一切又归于宁静。大黑獒那日回望了一眼父亲,往前走了几步,疲倦地卧在了漆黑的夜色里照壁似的嘛呢石经墙下。父亲走过去说:“怎么了,为什么要卧在这里?”他现在还不明白,大黑獒那日作为一只领地狗,只要能够走动,就决不会呆在屋子里。这是本能,是对职守的忠诚。草原上所有的领地狗所有的藏獒都是习惯了高风大夜习惯了奔腾叫嚣的野汉子。
父亲回到僧舍,看到冈日森格的头扬起着,一副想挣扎着起来又起不来的样子。他蹲到它身边,问它想干什么。它眨巴着眼睛,像个小狗似的呜呜叫着,头扬得更高了。父亲审视着它,突然意识到冈日森格是想让他把它扶起来。他挪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它的身子,使劲往上抬着。起来了,它起来了,它的四肢终于支撑到地面上了。父亲试探着松开了手,冈日森格身子一歪,噗然一声倒了下去。父亲说:“不行啊,老老实实卧着,你还站不起来,还得将息些日子。”冈日森格不听他的,头依然高高扬起,望着父亲的眼睛里充满了求助的信任以及催促和鼓励。父亲只好再一次把它抱住,抬着,使劲抬着,四肢终于站住了。父亲再也不敢松手,一直扶着它。
冈日森格抬起一只前腿弯了弯,抬起另一只前腿弯了弯,接着轮番抬起后腿,弯了又弯。好着呢,骨头没断。它似乎明白了,一点一点地叉开了前腿,又一点一点地叉开了后腿。父亲一看就知道,冈日森格是想自己站住。“你行不行呢?”父亲不信任地问着,一只手慢慢离开了它,另一只手也慢慢离开了它。冈日森格站着,依然站着,站着就是没有再次倒下,没有倒下就可以往前走,就是继续雄强勇健的第一步了。冈日森格永远不会忘记,这第一步是父亲帮助它走出去的。它望着父亲,感激的眼睛里湿汪汪的。
父亲再次抱住了它,又推动着它。它迈开了步子,很小,又一次迈开了步子,还是很小。接下来的步子一直很小,但却是它自己迈出去的,父亲悄悄松开了手,不再抱它也不再推动它。它走着,偌大的身躯缓缓移动着。父亲说:“对,就这样,一直往前走。”说着他迅速朝后退去,一屁股坐到了炕上。失去了心理依托的冈日森格猛地一阵摇晃,眼看就要倒下了。父亲喊起来:“坚持住,雪山狮子,你要坚持住。”冈日森格听明白了,使劲绷直了四肢,平衡着晃动的身子,没有倒下,终于没有倒下,几秒钟过去了,几分钟过去了,依然没有倒下,依然威风凛凛地站着。
不再倒下的冈日森格一直站着,偶尔会走一走,但主要是站着,一声不吭地站着。直到后半夜,父亲睡着以后,它突然叫起来,呜呜呜的,像小孩哭泣一样,哭着哭着就把自己的身子靠在了门边的墙上。
这时父亲听到门外的大黑獒那日汪汪汪地叫起来,叫声依然很小,但还是得到了别的狗的响应。很快,寺院里所有的狗都叫起来。
父亲下了炕,来到门口,伸出头去看了看漆黑的夜色,轻声喊道:“那日,那日。”大黑獒那日回头用叫声答应着他。他说:“你叫什么?别吵得喇嘛们睡不成觉,喇嘛们明天还要念经呢。”住在西结古寺的这些日子里,他还是第一次半夜三更听到这么多狗叫。大黑獒那日不听他的,固执地叫着,只是越叫越哑,越叫越没有力气了。父亲回到炕上,再也睡不着,愣愣地坐着。
渐渐的,听不到了大黑獒那日的叫声,别的狗也好像累了,叫声稀落下来。一个压低了嗓门的声音如同诡谲的咒语神秘地出现在轻悠悠的夜风里:“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酥油灯欲灭还明的光亮里,父亲看到自己的黑影抖了一下,冈日森格的黑影抖了一下。接着就是呜呜呜的哭泣,依然靠在门边墙上的冈日森格用呜呜呜的哭泣让“玛哈噶喇奔森保”声音再次出现了。父亲突然想起来,就在他刚来西结古的那天,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落荒而逃时,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玛哈噶喇奔森保,玛哈噶喇奔森保。”
父亲心里不知为什么激荡了一下,咚地跳到了炕下,从窗户里朝外望去,看到一串儿低低的黑影正在绕过照壁似的嘛呢石经墙,朝僧舍走来。
梅朵拉姆跟着三只大牧狗来到了尼玛爷爷的邻居工布家的帐房前,又跟着它们沿着盘山小道走向了山坡上的碉房群。她和它们在六座碉房前停留了六次,每一次梅朵拉姆都会喊起来:“巴俄秋珠,巴俄秋珠。”她这么喊着,三只大牧狗便知道她是非找到巴俄秋珠不可的,又带着她从另一条山道走下来,走到了草原上。这样的路线让梅朵拉姆明白过来,巴俄秋珠已经召集了六个孩子,加上他一共七个,去实现他的诺言了:让上阿妈草原的七个狗屎蛋统统死在西结古草原的七个英雄好汉面前。一对一的决一死战就要开始,或者已经开始了。她说:“嘎保森格,萨杰森格,琼保森格,你们说怎么办?”三只大牧狗的回答就是继续快速往前走,只要梅朵拉姆不让它们回去,它们就会一直找下去。
梅朵拉姆跟在三只大牧狗的后面,走得气喘吁吁,不停地喊着:“等等我,等等我。”终于它们停下了。梅朵拉姆发现,它们带着她来到了白天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朝巴俄秋珠抛打过乌朵石的地方。
梅朵拉姆不禁打了个激灵,突然就感到非常害怕,也非常后悔,自己干么要深更半夜来这里?她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三只凶猛的金钱豹偷袭而来,要不是以虎头雪獒为首的几只藏獒舍命相救,她和李尼玛早就没命了。她寻找依靠似的摸了摸身边的三只大牧狗,对它们说:“咱们回吧?”
三只大牧狗站在河边扯开嗓子朝着对岸吠叫着。它们知道这个地方没有巴俄秋珠,巴俄秋珠走到野驴河那边去了,和巴俄秋珠在一起的还有六个人,还有一群领地狗,他们过了河是因为他们追踪的目标过了河。但是他们肯定还要原路返回,因为风告诉三只大牧狗,巴俄秋珠他们追踪的目标——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并没有远去,过了河的目标又过了同一条河,也就是说,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又回来了,回到西结古的碉房山上去了。
三只大牧狗边叫边看着梅朵拉姆。梅朵拉姆又一次说:“咱们回吧,咱们不找巴俄秋珠了。”看它们固执地站着不动,就又说,“那就赶快找,找到了赶快回,这里很危险。”说着弯下腰摸了摸在黑暗中翻滚的河水,吃不准自己敢不敢过河,能不能过河。一般来说,野驴河是可以涉水而过的,但是这里呢?这里的水是不是也和别处一样只有没膝深呢?她心说不如留下一只狗和我一起在这边等着,让另外两只狗过去寻找巴俄秋珠,狗比她强,狗是会水的。她相信,两只聪明的藏獒会把她正在寻找他的意思准确传达给他,也相信只要巴俄秋珠看到尼玛爷爷家的大牧狗,就会想到是她梅朵拉姆找他来了,他应该赶快回来。
她挥着手说:“萨杰森格,琼保森格,你们过去,我和嘎保森格在这儿等你们。”萨杰森格和琼保森格不听她的,不仅没有过河,反而绕到她身后,警惕地望着黑黢黢的草原。她俯下身子推了推它们,哪里能推得动,生气地说:“你们怎么不听我的话?”它们的回答是一阵狂猛的叫嚣,三只大牧狗都叫了,朝着同一个方向,用藏獒最有威慑力的粗大雄壮的叫声,叫得整个草原的夜色都动荡起来。
一声凄厉的狼嗥破空而来,就像石头落在了梅朵拉姆的头上。她的头不禁摇晃了一下,心里猛然一揪:危险又来了,白天是豹子,晚上是狼。狼是什么?狼的概念就是吃人,是比豹子更有血腥味的吃人。自从来到西结古草原,她不止一次地听到过狼嗥,有时候半夜在帐房里睡不着,听着远方的狼嗥就像尖厉的哭声,竟有些被深深打动的感觉。但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旷野里听到过狼嗥,现在听到了,就再也不是打动而是不寒而栗了。
梅朵拉姆身子抖抖地蹲下来,害怕地瞪着前面,抱住了嘎保森格这只她最钟爱也最信赖的大牧狗。但白狮子一样的嘎保森格并不喜欢她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举动,挣脱她的搂抱,朝前走了几步,继续着它的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