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人族竟然开创了如此纷繁复杂的修炼之法，仅听静沅道友这寥寥几语，便得稍窥其中盛景，可为何润玉却从未听闻过这些呢？”润玉有些向往地问道。他虽甚少涉足人界，但以他的博闻强识，也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这种程度。

静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夜神殿下难道不闻‘三千世界’之说吗？我所言的这些并非此方世界的修炼体系，你自然不会听过。”

润玉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一说法，同时也明白了静沅身上那些谜团是怎么回事了，“静沅道友便是来自异世吗？”

“不错。”静沅点了点头，“不过，不是我方才说的这种世界，而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世界，没有仙神妖魔，也没有真正的修炼之人。”

“那静沅道友你为何能修炼，还来到了此界呢？”润玉心中不解。

静沅的脸上浮现出了怀念之色，带着些许自豪地言道：“我是遇到了我师尊，她是异世大能，与大千世界的天道有约，游走于诸多小世界之间，拨乱反正。

当初，她发现我的体质极适合修炼她师门的铸剑秘术，所以破例收我为徒，教我修炼，还留下办法助我脱离了那方世界。至于为何会来到此界，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很快就会离开的，去见识那真正的修仙界是何等的波澜壮阔、精彩纷呈！”

润玉心中骤然一紧，先前的向往变成了失落，尽力压抑着黯然，轻声问道：“静沅道友要离开……是觉得此方世界不好吗？”

静沅想了想，摇了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特质，没什么好或不好之说，只有……喜与不喜之别。真要论起来，此方世界比起我所在的那个历经百年丧乱，百姓十不存一，民生困顿、灾祸频仍的世界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可无论如何，我肯定还是更喜欢我原本的世界。”

“所以，静沅道友是不喜此方世界？”润玉敏锐地抓住了静沅的未尽之意。

“我不想骗你，我确实不喜欢此方世界。”静沅的神色有些怅然，哪怕在此方世界已经待了四千多年，她对这个世界仍然感官平平，不是因为修炼资源匮乏、修炼体系混乱这些外在因素，而是因为此方世界的修炼者。

“大约因为我是人族，所以我很不喜欢此方世界的修炼者将凡人乃至天下苍生视为蝼蚁的态度，妖魔也便罢了，可竟连仙神亦是如此！

我一直记得，师尊跟我说的是，所谓仙神妖魔，其实并无根本的分别，妖可成仙，仙亦会入魔，是以真正判断仙神妖魔的标准只在于是否心怀善念。而我们身为修仙之人，无论何时，都应秉持一颗仁心，以扶危济困、护佑苍生为己任。

可在此方世界……我却看不出天界仙神与魔界妖魔有任何的区别，放眼天魔两界，尽是同样的争权夺利、同样的勾心斗角、同样的乌烟瘴气！

而身处其中的仙神妖魔呢，或是利欲熏心、深陷其中，彼此争斗不休；或是心中怯懦，只想苟且偷安，便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或是如水神这般自觉事不关己，便一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还自诩清高淡泊；就算有少数心思纯善澄明的，自知无能为力，心灰意冷之下也只能偏居一隅，求得安身罢了……

此间种种，竟与凡尘俗世中王朝末年时的乱象丛生一般无二……若这只是一时之景也还好说，可据我所知，天界数十万年来皆是如此！而这满天仙神，竟也这般随波逐流地过了这么多年，无一人站出来激浊扬清，澄清寰宇！

堂堂天界，尚不及人界许多王朝政清人和，而天界仙神却同普通凡人一般，充满七情六欲、私心私念，甚至可能还……不如凡人……至少，若是凡人处于这般境地，早就不知会有多少仁人志士站出来为天下百姓抗争，推翻——”

“静沅道友慎言！”润玉急忙打断了静沅的话，从两人初见以来一直透着温柔之色的脸上第一次肃然了起来，挥手设了一道结界后，才沉声道：“静沅道友此言堪称大逆不道，若是被……父帝和母神……知晓，恐难相容于你，纵然道友修为高绝，可你在此界终归是孤身一人、独木难支，决非整个天界的对手！”

静沅对此其实不甚在意，但她明白润玉是担心自己，便微微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润玉静默了片刻，神色不明地问道：“润玉……毕竟是天界之人，甚至是天帝之子，你与我如此推心置腹……难道，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你生气？你会吗？”静沅盯着润玉，认真的反问道。

“自然不会。”润玉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事实……”

静沅所说的这些天界弊病，他其实也早有察觉，只不过……他大概就是静沅所认为的最后一种人了，不愿身涉其中，又做不到视而不见，偏偏又无能为力，最后也就只能求在这纷乱喧嚣的天界有一安身之地，与长夜为伴，度过此生罢了……

“这就是了！”静沅洒然一笑，“你以为我连这点看人、不对，看龙的眼光都没有吗？若你连这点直面事实的担当都没有，我又岂会与你为友！再说了，不是你说的，我可以在你面前畅所欲言吗？”

润玉感到心中似是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冷静，又道：“我方才并非此意，我是想问，你可曾想过，你是异世之人，又对此界心存不满，而我却实实在在是此界中人，你我立场不同，又是初识，你当真就不担心我将你的来历和心思禀告父帝吗？”

“我相信你不会。”静沅毫不犹豫地回道。

这一刻，润玉觉得心中那股努力压抑的情绪终于喷涌了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暖意涌向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放在膝上的双手也缓缓地伸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