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里递给他一方手帕：“还好吗。”

“还好。”叶雪时大大方方地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

“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谢。”

叶里笑笑，没有在意他故作生疏的样子。

真的假不了,同样的,假的真不了。

他们俩之间的爱,无需任何刻意,将会永永远远存在在那里。

只看叶雪时何时愿意回头。

下山的路上,叶里没有问他是来做什么，更没有安慰他，只是闲闲地问道：“最近训练得怎么样？”

“挺好的。”

“冬奥会有把握吗？”

“应该没问题。”

叶里笑：“只是应该？”

叶雪时的自信心惯性发作,立即又道：“必须没问题！”

“这才对。”

“……”

一路又说了些关于比赛的话题，很快，车子就到了宿舍楼下。

明明去的时候，出租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叶雪时觉得好远……

“上去吧，好好加油，也要注意休息。”

“好。”叶雪时也不矫情,解开安全带下车，站在车外弯腰道,“我走了。”

“去吧。”

叶雪时走了几步，又回来,郑重道：“今天那个其实有点脆弱的时刻，谢谢你能在，不过，以后别再来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叶雪时说完就转身离开。

叶里双手交握点着下巴，手肘撑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沉思不语，这次又需要花费多久才能推倒他心中的那堵高墙呢。

半年后，叶雪时去圣莫里茨参加冬奥会。

叶雪时小时候第一次拿奖的那个雪场，不过就在十几公里之外，他很想去看看，但是因为要比赛，他们运动员被看得很紧，不能随意出去，叶雪时也只好忍耐着，想着比完赛请个假再去看看。

比赛气氛是很紧张的，要说叶雪时完全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抱有很大期待。

好在，他还有Lance这个朋友陪着。

全球的媒体记者，反正是逮到他们俩就拍照、采访，叶雪时又更火了一把，助教还开玩笑，这次比完赛，微博粉丝恐怕要突破一千万。

叶雪时笑笑，他们平常训练那么忙，叶雪时又是个很拼的人，他根本就没时间玩微博。

但是他现在也有了很多代言，总要配合代言商发微博，实际全是助教帮他发的。

据助教说，安宁一年的，他和Lance的CP粉最近又开始疯魔了，从排名十一又冲到了第一，并且每天都是第一。

到叶雪时决赛的这天，更是到达巅峰。

赛前，两人双手击掌，全球的CP少女都在姨母笑，媒体记者也特别懂，很会借位，把气氛拍得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比赛时，叶雪时下意识地往观众席看了眼，没有看到那三个人。

有些失落，又很快笑开，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其实如果他再往远处看看，就会看到那三个人，为了不让他看到，为了“遵守”他的请求，他们甚至坐到了很后排的位置。

说好了，他的比赛，一场也不会错过，一辈子就都不会错过。

叶雪时发挥得极好，得分比上次还高了几分，甚至直接破了世界纪录，这两年内，他除了训练外，其实还参加过很多大大小小的比赛，经此一役，他的世界排名彻底升到第一位。

采访时，Lance故意生气道：“气死我了！下次一定给你好看！”

叶雪时“哈哈”笑着，伸手去抱Lance，两人和季军获得者，一同上领奖台领奖。

中国国歌缓缓奏起，叶雪时抱紧手中的水晶球，跟着唱，眼中也不禁闪烁。

他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太久、太久。

台下的苏暄更是哭得差点晕过去，她哭得正激动，忽然发现叶里不见了，纳闷道：“宝贝去哪里了？”

叶川帮她擦着眼泪，笑道：“说是要给雪时什么惊喜，搞不清楚现在的年轻人。”

“那是你的儿子！”苏暄瞪他一眼。

心情好，叶川开玩笑：“儿子当然没有老婆重要！”

苏暄又高兴，又要再瞪他：“哪能这么说儿子！”

叶川大笑道：“反正两个儿子都有人操心，我急什么，当然是管好我老婆就好喽！各管各老婆！”

苏暄忍俊不禁。

比赛结束后，回到宿舍里，叶雪时平复好心情，赶紧去跟领队请假，他刚拿了冠军，大家心情都很好，听说他是想去看小时候比赛的雪场，立即应下，还问要不要派车送他去。

叶雪时笑道：“不用，我从小就在这附近训练、生活，很熟悉。”

“早去早回啊！明早还得赶飞机回国呢。”

“好。”

叶雪时说完，转身拿上雪板出门。

他打算直接滑过去，小时候为了锻炼体力，他经常和Lance这么玩，还会比赛谁更快。

据说小时候的那个雪场，已经停止运营好几年，估计此时再过去，也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吧，就说这一路，原先也是非常熟悉的，实际十几年后再来，已经大不一样，好在大概的方向，他还记得。

叶雪时心中一边感慨，一边在雪面上飞速滑行。

他还攀上雪山，沿着山道滑行，雪场在西边，他追逐着夕阳，从天亮滑到天黑，心情非常好，兜里的手机忽然响，害怕是队友找他有事，叶雪时停下来，从兜里拿出手机，却是本地的一个号码。

他皱了皱眉，还是接起来：“喂？”

“是我。”

“……”

“在哪儿呢？”

“干什么啊？”

“叶雪时，拿了冠军，我想送你个礼物。”

叶雪时立即拒绝：“不用了吧……”

“我准备了很久，你赏脸看看？”叶里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叶雪时要用很大的意志力才能再次拒绝：“不用！”

“我已经往你住的地方来了。”

“我不在那里！！”赶紧别来！

“那你在哪里？”

叶雪时想了想，模棱两可道：“说了你也不知道的，你快点走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叶里沉默。

叶雪时有些焦躁，挠挠头，再道：“真的，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叶里好声好气道：“我只是为你高兴，送完礼物，我就走，好不好？”

“……”

“不在住宿的地方，我想想，难道你在小时候经常玩的那个雪场？”

叶雪时立即大声道：“才不是！！”说完，又心虚道，“我警告你别来，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还有我才不在那个地方！再见！”

挂了电话，叶雪时赶紧戴上耳机，继续往目的地滑行。

就算叶里真的来，他这都快到了，他看完立刻回去，两个人不会撞上的，想定之后，他滑得更快。

岂料他再滑了十分钟，手机再响，连着响了好几遍，他不得不再接起来：“还有什么事……”

“我很快到，你就在那里等我——”

那边蓦地出现很大的响声，电话忽然就断了。

叶雪时纳闷地看了眼手机，怎么就断了？他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刚刚那响声是什么？

叶雪时原地不解了会儿，决定还是继续前行，就在他快要到达时，他的手机再再响。

他无力接起来：“又什么事啊——”

“叶雪时？！”

却是助教的声音，很担心的样子，叶雪时还没顾得上说话，助教又急切道：“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怎么了？”

“我刚刚听说，就在离你目的地很近的地方，发生雪崩了，好像埋了好几辆车——喂？叶雪时？喂？”

叶雪时回身就朝来的方向用力滑去，他全身僵硬，一刻不停地滑，只恨自己不能更快些。

太阳落山，月亮爬了上来，雪面上全是月光，清凌凌的，迎着风雪，他与自己的影子为伴，孤独地在雪面滑行，他甚至连哭也不敢哭，他脑中什么也不敢想，好的、坏的，都不敢，他只是机械地往前滑，好几次，他差点从山道掉下去，他爬起来，继续滑，终于，远远地，他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他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他听到很多很多的声音。

他直接从山道上跳下来，所有人看到突然跳下来的他，都惊呆了。

他看着面前已经被大雪掩埋的道路，随手抓住一个人，沙哑着声音问：“人，人呢？！”

他说的是当地语言，对方立刻愁道：“还在雪下埋着呢，我们正在极力营救——你，你干什么？！”

叶雪时扑上前去用手挖雪，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很快就有来上前来拉他，他挣扎开来，往前扑去，还想挖雪，又忽然坐在地上脱雪板，打算用雪板挖，好几个人上前来拉他，叶雪时敌不过这么多人。

被他们拖拽着离开，他挣扎着大哭，好不容易将他拖开了，大家正松口气。

叶雪时又迅速站了起来，哭着举着雪板，还要再扑——

身后传来巨大的直升机的响声，半空中有人惊讶道：“叶雪时？”

叶雪时顿住，回身看去，叶里站在软梯上，“哇——”叶雪时哭出声来，连雪板都顾不上，爬起来就跌跌撞撞朝他跑，叶里尚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是从空中看到下面车很多，害怕是出什么事，下来看看而已，眼看着叶雪时扑过来，他立即从软梯跳下来。

叶雪时扑了个空，“噗通”扑倒在雪地里。

叶里踩着雪大步走来，将他挖出来，还没说话，叶雪时扑到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除了哭，没有其他反应。

“怎么了啊宝宝？”叶里只好一边拍他，一边轻声问。

叶雪时一味地哭，用力将自己往他怀中嵌。

后来是救援队的人走来，试探着问能不能借用他的飞机，叶里几句问明白是什么情况，点头应下，他则是抱起叶雪时到一边，轻手拍着，思索一番，问怀中的人：“你以为我被雪给埋了？”

“哇呜呜呜……不要说那几个字啊！！！”

“好好好，我不说。”叶里心疼坏了，低头亲亲他的额头，“我这不是没事么，我坐直升机来的，比较快。”

“那你电话突然挂了，我还听到巨大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了信号，飞机又刚好开来，是飞机的噪音，我没事，不哭了啊。”

“我就要哭就要哭！！！”叶雪时使劲儿再往他怀中埋，好似要把所有委屈与纷杂的情绪哭尽。

“好好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叶里抱着他，回头看雪下被救出来的人，他们脸上是被拯救之后的激动笑容。

叶里也淡淡笑了。

这一刻，他又何尝没有被拯救呢？

待到他们的飞机被借用完回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叶雪时早已不哭，他们俩都坐在雪地上，叶雪时倒在他身上，他揽着叶雪时的肩膀，不时轻拍，两人很久没有说话，一起看着眼前的雪夜。

飞机回来后，叶雪时抬头看了眼，看着放下来的软梯，叶里开口：“还想不想去看我的礼物？”

叶雪时点头：“看。”

“走。”叶里拉着他起来，先将他抱上软梯，看着叶雪时爬进飞机里，他才跟着上去。

直升机飞向天空，叶雪时往下看去，很快，他就发现，他们是往他小时候的那个雪场飞，他看向叶里，叶里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叶雪时点点头，继续沉默。

刚刚和叶里坐在一起的三个多小时，他除了哭之外，看似发呆，实际想了很多事。

曾经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无法走出那些阴影，他觉得自己难堪、有罪，认为自己愧对所有人，觉得自己再没脸面对他们。

可是就在他以为叶里被雪给埋了的瞬间——

他没再想过这些事，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冷静下来，反问自己，如果找不到他，自己会怎么办？

大约，或者说，肯定会和叶里一起去死吧。

也是那短短的瞬间，他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以为永远也过不去的那关，在可能存在的生死问题面前，竟然什么也不是。

他顿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也彻底明白了叶里的那句“我们之间的爱，不能抵消这一切吗”。

原来，爱可以。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着，叶里轻声道：“宝宝，我们到了。”

“哦。”叶雪时慌忙回神，却见叶里手上拿了条丝巾，他有些纳闷，“这是——”

“想给你一点小惊喜，可以吗？”

叶里说着，已经将丝巾绕来，叶雪时心道，这个时候就是说“不可以”，恐怕也不行吧？这是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他点头，乖乖地任由叶里将他的眼睛蒙上，他想了想，又道：“不够惊喜的话，我是会生气的。”

叶里轻笑出声，笑声在耳边厮磨，叶雪时的心变得有些乱。

叶里在他脑后打了个结，丝巾很柔软，其实很舒服，就是料子很厚，这么一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叶雪时有些不习惯，甚至有一丝丝的恐惧，叶里及时地握住他的手，再说：“很快，就会看到了。”

“嗯。”叶雪时下意识地反手握紧叶里的手。

叶里与他十指交握。

等了可能有一分钟，没有动静，耳中还是只有飞机的声音，叶雪时不禁问：“不是说到了？”

“再等等，不急——”叶里提高声音，“就是这里，就停在这儿。”

叶雪时莫名紧张，将叶里的手抓得更紧，叶里却是抽出自己的手，他转身就想找人，却忘记自己的眼睛蒙着，什么也看不到了，叶里开始往他身上穿、绕其他东西，他看不到，再问：“到底是什么啊？”

叶里的声音带着笑意：“再等等，马上就好，好吗？”

叶雪时只好耐着性子，大约五六分钟后，叶里才停止往他身上绕东西，这个时候，叶雪时其实有点猜测到了，但还是不太敢确认，身后的叶里似乎也在往自己身上穿东西。

叶雪时舔了舔嘴唇，叶里从他身后抱住他，拿起个防风眼镜给他戴上。

叶雪时知道，他猜对了，正要开口，叶里紧紧搂住他，抱他站了起来，在他耳边说：“我们要下去喽。”

“等等——”叶雪时话还没出口，叶里已经抱着他跳了出去，迎面就是巨大的风，脚下更是陡然踩空。

刹那间，叶雪时想要尖叫，却又及时忍住。

也因此，他的心跳得更快，眼前是纯粹的黑暗，他们在急速坠落，耳边是猎猎风声，没有任何着力点，出于本能，叶雪时确实非常慌张。

身后的人始终紧紧搂住他，哪怕是风声，也遮不住耳边那道温柔声音：“怕吗？”

开始确实是有点害怕的，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叶雪时知道，最起码，他还有身后的拥抱，哪怕这一秒死了，他也还有这个拥抱。

他渐渐调整好，深吸口气，故意大声说：“我才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叶里笑出声，笑声甚至有点张扬。

叶雪时的耳朵在风中变红，有心再说几句话，叶里忽然伸手抽走他防风镜后柔软的丝巾，叶雪时大惊，眼角余光瞄到随风飘走的丝巾，来不及追逐，已被脚下的风景惊呆了。

他看了好半晌，才问，“那，那是什么……”

将他搂得紧紧的叶里笑：“那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雪场啊。”

“可，可是，小时候它不是这样的，他们都说，它关门好几年了。”

叶里再笑：“因为我觉得它不够好，所以几年前就买下它了。”

叶雪时立即回头看他，隔着防风镜，夜晚中，叶里眼中好似有星星，他满是笑意：“想要把它打扮得更合你心意些。”

叶雪时的嘴巴瘪起来，他迅速回身，使劲儿往下看，他们离它越来越近。

叶雪时的眼中，那个巨大的水晶球就变得更为清晰。

是的，是个巨大的水晶球。

小时候，那里曾是雪场的休息室，很大，他们常在那里换衣服、吃饭，玩其他娱乐项目，那里也总是有很多人，如今，那里只是个巨大的水晶球，和他唯一带走的那个叶里亲手做的水晶球一模一样的水晶球。

下面的雪林中一片黑暗，只有这一处光源，水晶球中有好多好多奶油黄色的星星，漂浮在水晶球的球顶，再近一些，他还能看到其中甚至在“下雪”，雪花飘飘。

叶雪时抽了抽鼻子，想到他当初在窗台上看到万里送他的水晶球。

也是这样，仿佛全世界，只有那一处光源。

叶里好像一个魔法师，把那个水晶球变大，更是再次将这处光源变到他的眼前。

叶雪时甚至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真的。

叶里轻声问：“我们下去看看，好不好？”

叶雪时点头，他也好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叶里打开降落伞，他们俩慢慢悠悠地往地面飘落，他们已经渐渐飘进水晶球的光晕范围之中。

距离拉近后，眼前的水晶球，梦幻得依旧不真实，像个童话世界。

叶里明显是想让他多看一会儿，他们漂浮在半空中，很久，他们俩才落在地面，离水晶球尚有段距离。

叶里解开两人身上的装备，扔在雪地上，拉着叶雪时的手，往它走去。

跳伞时候的激动心情还在，迫切地想要探索这个“梦境”，叶雪时走得挺起劲。

走在地面看它，才会发现它有多大，快到时，叶雪时逐渐清醒，忽然有些不敢往前走，叶里回身看他，叶雪时嗫嚅：“就，就在外面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