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雪时的生日,万里记得清清楚楚。

他也记得，叶雪时跟他描述过出生时的凶险，他妈妈早产生下他,差点一尸两命,多亏镇上的赤脚医生,他才能顺利地出生,他妈妈却是大出血,后来是很多医生一同抢救，抢救了整夜，才救下一命来。

也因此,叶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万里甚至记得，叶雪时告诉过他，自己出生于凌晨三点零九分。

那夜一直在下雪，所以他叫雪时。

叶家一家的突然到来,听到叶妈妈声音时的当头一棒，叶爸爸那张与他过于相似的脸庞，叶雪时随口一说的他和叶爸爸同样的断眉,等等。

爷爷奶奶经常说错他的年龄，明明他都七岁了,他们偏要骂他吃了家里五年的白饭，他以为他们是老眼昏花,记忆不好。

回忆这些，即便是万里，也差点站不稳，他伸手扶住衣柜，极力冷静。

万里脑中一团乱，他再次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他完全冷静不下来。

很小的时候，还不懂还手，还很傻的时候，被姓万的打，被爷爷奶奶打，他会偷偷躲在河边哭，他会想，这些人是不是其实并不是他的爸爸，也不是他的爷爷奶奶。

他有很温和，会抱抱他的，真正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

他的爸爸妈妈总有一天会来接他，就像故事书里写的那样。

可是直到他渐渐长大，学会还手，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他，他的爸爸妈妈也没有来接他。

有时，想到小时候的他，他会觉得那样的他有点蠢，也有点可爱。

世界上怎么就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万里扶住柜子的手掌甚至在发抖，他在脑中描绘叶雪时妈妈的脸，想象她的声音，到后来，他全身都在抖，他差点软倒在地，他不得不往柜子移去，整具身体依靠在衣柜上，才不至于滑倒在地。

好不容易平息住身上的颤抖，踉踉跄跄地，万里将那张纸带回自己的卧室，压在本子中，坐在电脑前望着黑漆漆的屏幕出神。

他又蓦地起身，出门就往东安古镇跑。

熟门熟路地翻|墙翻进古镇，他快速跑至叶家院下，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跑到这里是要做什么，他就是想过来——

徘徊在院墙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房子，忽地听到大门响，他立即转身，将身子藏在角落。

岂料门中漏出的光里，渐渐出现一个身影，是叶雪时的妈妈！！

她竟然也直直往万里藏身的这个角落走来。

万里已无处可躲，以为自己要被发现时，她停下脚步，背对他，轻声拿着手机说话：“歇下了，今天可是又吃了苦头，幸好学校老师处理得还不错，休息几天就能好，这几天，我不想让宝宝去学校了。”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沉默。

对方再说，她低落道：“那就再试试吧，我就怕12月12日出生的孩子太多，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她苦笑，“是，我知道，再难也要找。”

“我出来接电话，宝宝不会听到……”

“但愿如此。”

她挂了电话，又站在原地良久，长叹口气，她才离开，回到家中。

直到那扇门再度关上，光也消失，万里顺着墙壁，直接滑坐到地上。

他低头将脸埋在膝盖里，只觉周遭黑暗已将他吞没。

叶雪时从前受过伤，这次脚崴之后，苏暄坚决要求他在家休息几天再去学校。

叶雪时也很爱惜自己的腿，毕竟他还想回到雪场呢！这次他很听话，乖乖在家养伤。

只是很可惜，万里回学校的第一面，他没法见到了！他躺在床上，没事就给万里发短信骚扰万里，是的，那次之后，万里就用上了他的手机！

万里个子高，坐在后排，上课时会偷偷回复他短信。

叶雪时就窃喜，有种拐了好学生做坏事的刺激感，下课时，他直接给万里打电话，把这个形容告诉万里，万里失笑。

叶雪时问他：“你适应得怎么样？！”

万里温声道：“挺好的，功课都非常简单，我都会，你放心。”

叶雪时便郁卒：“你这也太坏了吧！故意刺激我！”

万里笑出声。

叶雪时才又甜甜笑了，明明也没扯几句话，上课铃便响了，叶雪时舍不得挂电话，万里道：“下节课再给你打。”

尽管万里看不到，叶雪时还是笑着用力点头：“嗯！！”

万里收好手机，脸上的笑霎时就没了，他转身走进班级。

这次回校他在高三八班，他原本也一直在八班，不巧，陆呈也在这个班级，第一眼看到万里进来时，陆呈都给吓到了，以为他是打架来的，只是现在万里没有丝毫的精力去在意他。

这节课是数学课，万里看似在听老师上课，神思早已飘远。

昨夜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有睡，如果没有意外，那种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事，应该确实发生在了他和叶雪时身上。

他渴望真正的爸爸妈妈，恨不得立即上门去找他的爸爸和妈妈。

可是叶雪时呢？

这是一种交换。

那样天真可爱骄傲而又有着少爷脾气的叶雪时，怎么能去做万家的孩子？！

而且，那个姓万的，快要从牢里出来了！

叶雪时怎么能够拥有这样的家人？！

万里便安慰自己，或许还有希望，或许是搞错了呢？

总之这些天，叶雪时没有来学校，万里也过得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那件事，每天都想去叶家找爸爸妈妈，总是不知不觉地往东安古镇的方向走，一旦想到叶雪时，又会迅速停下脚步。

几天后，叶雪时回到学校，高三的楼在高二前面那栋，叶雪时暂时还没有办法去见万里。正好是周一，两节课后去操场上参加升旗仪式时，叶雪时就四处张望地找万里，他们高二到了之后，高三的学生才来，叶雪时踮起脚来在乌泱泱的高三队伍里找万里，就怕错过。

可是人太多了，真的好难！

叶雪时正努力寻找，这些天一直都有些低落的方亦文回头看他，小声问他：“是找万里吗？”

“嗯！”

“他在八班，我帮你找找。”

“多谢——”刚说完，叶雪时就看到万里啦！！

万里个子高，排在队伍最末一个，头微垂地看着地面，世界如何都与他无关的样子，叶雪时着急，心中喊道：抬头啊！让我看看你！

好几天没看到了好吗！

这么一想，万里重新上学了也真不好，以前还能偷偷去家里找他，现在要上晚自习，万里不能逃课。

可是万里一直没有抬头，叶雪时好失望，不觉噘嘴。

眼看高三八班的队伍就要从他们班经过，万里忽然抬头，回眸往他们班级看来，踮着脚的叶雪时明显比别人高一些，万里一眼看到他。

两人对视，叶雪时立马笑得露出小白牙，阳光下，小白牙都在发光。

万里就是有再多心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万里这么一笑，高二这边的女生全部都不淡定了，纷纷窃窃私语，老师们都不禁出声要求安静。

引起这些的人却毫不自知，直到越走越远，万里还在回头看叶雪时。

叶雪时也依旧在傻笑，目光一直追随着万里。

方亦文都被逗得“噗呲”笑了，小声道：“都看不到了，还踮着脚。”

叶雪时不觉得丢人，笑眯眯地这才站直。

方亦文揶揄他：“女生们都在猜他是在看谁呢。”

叶雪时心中得意地大声笑，这些女同学都别做梦了！万里是在看他！才不是在看她们任何一个人呢！

更令人惊喜的是，今天国旗下讲话的竟然还是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