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王制(2 / 3)

作品:《开局诛十族,朱棣求我当国师

你说这东西有道理,那你得把脉络给捋出来。

“如何?”

曹端沉吟之际,姜星火催促了一声,这两个字,却是恍若敲钟般荡在了曹端心头。

曹端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答道:“孔子以《王制》为后世立法,秦汉制度与《王制》不同,遂以《王制》为无用之书。秦汉以后,今古文两家学派庞杂而混淆,导致孔子改制大义的隐没,而今古文两家学派不过是源自孔子早年、晚年的两套学说体系,后世‘以古乱今,不分家法’,如今要通经致用,自当追溯本源,归宗于孔子,合该梳理清楚高于天下的。”

见了曹端这份态度,姜星火满意地笑了笑。

“来,喝酒。”

曹端接过酒杯,囫囵咽了下去,看着窗外雪景,却兀自打了个寒颤总感觉自己出门吃个饭就被绑上了贼船。

可问题是,现在自己还有的选吗?

《明报》那档子“走进甲骨文”,可差点都快成了他一生耻辱了,要不是从来没对他点名,曹端怕是现在都没脸出门,这位国师布局环环相扣,现在想起来还让曹端心悸。

不过姜星火倒也没亏待他,教他的东西,如今曹端自己逐渐悟出了一些,眼见就是沉淀一番,以后回乡就能开宗立派,成就一代名家了,而且恐怕比历史上还要更为著名,因为很多哲学思想,是注定不会被时间所掩盖的,也不算揠苗助长了。

曹端胡思乱想着,姜星火却只是抚掌大笑:“如此善莫大焉!这便是于千年后重新究其本源,去伪存真,虽划清之事颇为繁杂,但亦是一件大事。”

确实是一件大事,毕竟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虽然在历史上争得很厉害,但由于同出一脉,就像是武侠里华山派的剑宗气宗又往后传承了无数代一样,很多过去的是是非非都难以论断了,如果真的能辨析清楚各自的源头,再加以部分人为的推理阐述,总之,能把这些理清楚,就是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不过听起来虽然工作量很大好吧,实际上工作量也很大,但总归是有个头尾的,其他的不论,其实重点就在于两汉时期,在董仲舒帮助汉武帝托古改制以后,汉朝就将儒学立为官学时就设立了五经博土,郡县乡里均设经师,经学自此大盛,而当时经书均以汉代使用的隶书改写,也就是今文经义,后来又出土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大篆和小篆,成了古文经义,古文经学多治章句训诂,今文经学则研究微言大义以托古代制。

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争得很厉害,但其实截止到汉章帝白虎观会议,两派就开始逐渐互相接纳了,而等到东汉末年,历史地位极高的大儒郑玄,在古文经义的基础上,吸收今文经义的精锐,才算最终融会贯通,登抵宗师境界。

所以汉章帝到汉灵帝这段时期,其实都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之间的学术谱系的脉络,需要梳理清楚。

当然了,能扬名的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就是了。

毕竟两汉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年呢。

曹端这头自个去头疼了,姜星火能找他,也是他有这个本事不是?

搞定了曹端,接下来就轮到孔希路了。

“孔公。”

姜星火给孔希路递了杯酒,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消说,既然孔希路排在了曹端之后,那么他要写的文章的任务难度只会更大,不会更小,而且他的地位,也比曹端更重要。

孔希路半是无奈半是释然,拿人手短,该还债了:“说吧。”

“以《王制》为核心,做一份《古今文学考》的文章,大概有两个要点。”

姜星火捋了捋,方才和盘托出,道:“其一,公羊学这一脉倡导托古改制,又与《王制》颇为呼应,故此还是孔学正宗,这一点不变,但要从《王制》上阐发六经的微言大义,说明孔子传下来的六经,用以在于拯救时弊,不仅是批判过去,而且还要用以更正未来换句话说,孔子做《王制》留给后世,不仅是要与周礼做划分,更是要推演未来的社会制度。”

“所以,后来秦汉的社会制度与《王制》所言不符,其实并没有关系,圣人希望的只是改变,因为当时具体形势所限,即便是孔子也想不出超越时代的社会制度。”

这相当于给《王制》和后世政治实践之间的不对应,打了一个小小的补丁,算是自圆其说。

“其二,《王制》之中种种制度,皆是孔子所想的新制度,虽然有些后世并未采用,但诸如选官、郡县、治化这些道理,还是能追根溯源找到思想源头的,所以后世制度改革和思想流变,也要理出一个脉络来,这便是《古今文学考》的初衷了,意义上,跟《孔子学术谱系考》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从谱系入手,一个从制度和思想的交错脉络入手。”

见孔希路半晌没说话,姜星火又加了一把火:“经学有微言大义,孔子素王改制的宗旨为微言,群经所载典章制度与伦常教化为大义,西汉以后微言断绝,这一千年来诸儒专讲大义,可想来孔公也明白,若无微言,又何来大义呢?”

孔希路当然明白姜星火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官方层面上,暗示可以把“释经”的权力交给了他。

“六经道丧,圣道掩敲。”

孔希路郑重说道:“这文章,我写。”

“孔公高义。”

姜星火与孔希路对饮一杯,写文章与注经的事情,就算定了下来。

如此一来,有这两位大儒出手,在理学内部掀起学术纠纷,就算是成了。

而有了这摊子事,想来本就被复兴的心学和实学所分流的理学,该是更加应接不暇了。

在舆论上,思想界内部有了巨大的争执,就可以随便他们去撕,去吵,因为对于原本占据统治地位的理学来说,无论怎么吵,其实他们都是亏的。

如果注六经这件事成了,那么朱熹的那套《四书章句》在学术界和科举考试中的地位,肯定是理所当然地要下降的,因为四书本来就是六经的阶梯。

而以主张变法的董仲舒的公羊学为基础,再配合上孔子自己托古改制的《王制》,把《王制》抬到“打开六经这扇大门的钥匙”的地位,到时候变法的学术依据和支持,不就更加充足了?这些都是一环套一环的。

孔希路和曹端吃饱喝足,先一步告辞离去,而高逊志如今睡在温暖的阁楼里,若是贸然唤醒拉到外面寒冷的风雪中,恐怕有患病甚至猝死的风险,所以依旧沉睡着。

姜星火独自欣赏着越来越大的风雪,他甚至看到了街边有大皇子府的旗帜的马车路过,想来是家里的谁出来游玩了,按照马车的规格,身份还不低。

不过高逊志并没有沉睡多久,不多时,便悠悠转醒过来。

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的样子,高逊志揉了揉皮肤有些松弛的脸颊,问道:“他俩都同意了?”

“高太常何必明知故问。”

姜星火头也没回地说道,他的眼眸此刻似乎都没有焦点一般。

“那伱怎么不走,还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那你可得求我,我跟他俩不一样,你于我无恩。”

“没有。”

姜星火这时候转过头来,看着他。

若是此时来一句,“你的孙女在扬州过得不错”,恐怕就是绝杀。

但姜星火不是这样的人,既然高逊志没有参与暴昭的阴谋,他也不会把高逊志怎么样,哪怕对方不认可自己其实就算高逊志真的跟他对着干,姜星火也做不出来胁迫人家妻女的事情,毕竟连景清的女儿他都没怎么样,还好好地供人读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