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千里又看向罗萍萍.

罗萍萍身形纤细,纵使在如此逼仄的困境中，依然姿态窈窕，举止优雅娴静。

“罗萍萍,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妘千里看见罗萍萍眼神瑟缩，她举起卷子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想加入丹砂院？”

“我……我写了。”罗萍萍轻声细语。

“说真话。”卷子上的言辞,妘千里早就看过，以她多年的求学经验来看,套话无疑。

“……我想和柳眉待在一起。”

妘千里收起卷子,她一时犹豫不决。

罗萍萍的文化水平，是这群学生里顶尖的一批,超过她者寥寥无几。但她貌似志不在此,这样的人,即使招进来，可能干两天走了,于自己是个损失。

她这阵沉吟被两人看见,柳眉儿急忙道：“真人,罗萍萍和我一起,我保证她会好好干好真人的命令。”

妘千里瞥过头：“噢，你有什么方法保证？”

柳眉儿哑然。

妘千里把卷子压在下面，往下一个房间走去。

她身后,柳眉儿低声安慰罗萍萍,罗萍萍推开她的手，轻声喟叹：“我也不是真心想加入，真人不让我进，有她的顾虑。”

妘千里把人都通知完，去太守府找宋舜臣要了这些人详细的户籍身份证明,一一核实。次日一早，找了间空房子，上午花半天时间教她们医治方法，下午亲自动手去医治，她觉得自己搞的架子不配称为草台班子，这充其量叫做空气班子。

这天的死亡人数依然飞速上升，一条条人命自她眼中掠过。但新的患病人数停止了飞速增长，变得缓慢下来。

她把经验总结下来，发至阳城附近的村落镇子，自己一心扑在疫情上，幸好这个时代大城人数远不及后世，十万人已经是惊人的数字。妘千里一步一步的踩点中，竟把这十万人摸了个透彻。

在全城的动员下，肥皂、口罩，大肆铺出去。妘千里以鬼神之名，震慑住城内的异动，把阳城指挥得如臂使指。

城内四个角，摆了彻夜焚烧的烧火架，瘟疫导致的死尸全部被推进火中焚烧，大火昼夜不息。无病的人家居家隔离，接触过病患的人群分出来隔离。凡是出门者，必须带上口罩。

每一条街巷，每一家门户，都要燃烧硫磺。

再厉害的病毒，在她隔离焚烧措施下，都无法肆无忌惮的传播。

阳城爆发瘟疫的第十天午夜。

妘千里一群人坐在屋檐上，等着四处报信，每一个新染病的人出现，就会有一名小吏向上报，继而来到太守府门前，触碰门前挂的一串铃铛。

这些天来，铃铛从夜以继日十二个时辰不停作响，到时不时的晃动，再到偶尔晃动。每次一响起，众人心头一沉，知道牛头马面又要来收人了。

可今日，铃铛一日未作响。

阳城首日，达到无人染病。

四周屋檐上和院落里，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掌声。

先是一道大叫声响起，接着，是不受控制的喜悦叫声沸腾，以妘千里所在的地方为中心，翻卷至整座阳城。

喜悦和兴奋，传染到阳城的每一户幸存下的人家里，他们或高歌欢呼，或痛哭流涕，或大梦初醒。本该寂静无声的午夜，像是烧的正沸的水，每一片区域都不再宁静。

每个人都意识到，阳城在今日，战胜了这场可怕无情的梦魇。

这场祸及无数人性命，残忍可怕的疾病并非无解。他们纷纷看向坐在屋檐一角的黑衣人，阳城外飞来的雪花信件让他们意识到，是这人从天而降，挽救了阳城，挽救了数万百姓。

那人坐在屋檐上，身形如松，黑色衣角翻飞，仿佛神祇。

不，她就是神祇。

妘千里望着那串风铃方向，这场灾难真的结束了么？

不会，仅仅是阳城短暂的停歇，下一次灾难，蛰伏在角落，不知何时卷土重来。

其他地方的战役，有的正在进行，有的尚未开始。

但这足够了，哪儿有永远，她只争朝夕。

妘千里听见整座城在沸腾，人与人的欢呼雀跃声响彻阳城。妘千里心头也满是激动兴奋，在热闹喧嚣的人群里，妘千里转头，看见谢遇随。

这些日子下来，谢遇随和她的配合度极高，妘千里主外，他主内，一个用摇摇欲坠的皇权，一个用虚假生成的神权，压住了整座阳城。妘千里能如此快的克制瘟疫，谢遇随的支持是重中之重。

她由衷道：“谢谢你。”

“你我之间，需要道谢么？”谢遇随笑着看向妘千里。

妘千里心中一动，谢遇随的话如风一般从她耳中掠过，她完全没听进脑子里。

她知道谢遇随好看，尤其眉眼轮廓，美极艳极，却被他如冰似雪的神态，及一双清澈无尘的眼眸尽数压下。

可他对妘千里，往往含着笑意，眉眼弯弯。如今瘟疫暂休，妘千里心神一松，夜色下，她望着谢遇随，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妘千里移开视线，她说服自己，她不是居心不良，美是一种力量，是直逼心灵，直逼灵魂，让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的东西。她只是慑于这种力量。

“今晚的月亮很好看。”谢遇随在她耳畔道。

妘千里仰头，望向深蓝苍穹，云朵透出朦朦胧胧的一片月。

月是弦月，并不如何圆，也不如何亮。但在整座阳城的欢呼雀跃声里，妘千里望着这轮胧月，却觉得真的很好看。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