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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1 / 2)

作品:《穿成邪神之后

梁都王宫,李泉伸手捉住悬在半空的狼毫笔,在笔洗中轻荡。残墨在水中化开,染了墨色的小水波击在瓷壁上,泠泠水声惊起了另一张桌案前的胥桓。

他抬起头放下笔,双眼因思绪还停留在手中的公文上而有些空茫。

“完成了?”他问道。

李泉一摆手,桌上的书册就平平推到了另一张桌上。

胥桓抬手接过翻看起来。他请李泉来与他一起定下可以重定乱世、与世界运转相契的律条,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是需要他终生践行的道,直到最后,以智慧与力量,书就一册真正无瑕无秽、可梳理世间的律册,胥桓没想着一蹴而就,但第一步,他需要这尚且粗糙的草稿足以成为他的根基。

开始时他想他可以与李泉互相探讨,和而不同,可以使道理越辩越明,越少缺漏。但他却发现,李泉在这条道上走得比他要更深更远。比起相互探讨,这渐渐的已经更类似于单方面的指点与教导。

后来慢慢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模式:李泉并不参与他最初的拟订,但会对他拟订的结果提出疑问,每一个疑问都准确点出了问题所在。胥桓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中,越来越明晰了自己的道。

他翻着李泉推给他的册子,这本长册经过修士的手段炼制,瞧着虽然不厚,所载内容却抵得上梁王宫中的半壁藏书。他越翻越快,但直到末页,也没有看到墨色注疑的地方。

“已经没有什么可改的地方了。”他听见李泉含笑的声音。

养大了胆子的小松鼠推开窗钻进来要烤火,窗外日暮金霞,照白雪盈盈。暮鼓声声里,一道道他亲手拟写的律条从胥桓的神识中淌过,凝聚成坚实的锁链,夯实进他的根基。混沌不清的命理忽然显出一线,在浑沌如黑洞一般的力量里深深扎下一根锁链,像飘摇的舟船定下一根结实的锚。

胥桓猛然抬起头,双眼亮得惊人:“我……”

“去吧。”不必他说完,李泉已经笑起来。

胥桓亏损的根基才刚刚重新弥补上来,正是需要稳固的时候。

昼漏尽,暮鼓止,日轮西倾渐渐没入地底,李泉看向窗外,余晖倒映在他眼里,灿烂若金。

……

等到胥桓再次从闭关的石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又是一次暮鼓声声,他浸在暖色的霞光里,皮肤似终于从经久不散的寒凉里透出了暖意。

他嘴角翘起,似乎是想笑一下,但这个笑还没有完成就被一阵冥冥中的感应打断了——窕姨出事了。

胥桓的神色冷了下来,目光利若含锋,直刺所感方向。

他娘出事的时候他才六岁,什么都做不了。他不会再让窕姨出事。

晚霞在日轮沉落后褪了色,一缕风卷起些许碎雪,其上碎金般的光芒在落地前黯淡了,灰蓝色的雪地上已经没有了胥桓的身影。

……

“人心,大约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东西了。善恶同具,欲求混淆,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总是折腾着没有意义的事,妄想弥补却让自己越陷越深。你们说是不是?”别初年嘴角啜着笑问道,但他身边却没有其他人,只有手上把玩着一只有道裂痕的木质面具,那上面诡异的纹路好似一个个被纠缠在无尽线团里的人。

面具里并没有回应,别初年也不在意,他无聊极了似的继续对着面具自语道:“那位想用你做什么呢?替代偶师使?借明灯法反取玄清?还是别的什么打算?”

飞英被困在诡面中,一语不发。他已然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受双方争夺取用。但无论执棋者怎么打算,与他这个棋子是没什么关系的。这取走诡面的修士对他喃喃相问,可飞英虽然已经在局中牵扯甚深,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牵涉进来的——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落子。多可笑?他以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思量考虑的结果,但却一直都是在沿着别人给他安排好的路线前行。

多可怕。

在遇见偶师使之前,他就已经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替代偶师使?反取玄清?这修士所猜测的难道不可笑吗?他这样一个连知晓自己入局都没有资格的人,可以做成这样的事吗?

“你自然是做不成的,但要做这件事的不是你。”别初年悠然道。

飞英心中一惊。他方才的所思所想都是在神念中进行的,并没有回应别初年。只是心绪一时波动,竟就被觉察了。飞英极力收束起神念,却仍觉得自己在此人面前仿佛赤身裸体,毫无秘密可言。

可他同时又不由得被别初年的话激起更大的心绪波动。偶师使诡异莫测,玄清教根深叶茂,与他们相比,他就像一粒石子、一片落叶,但石子与落叶能做成什么事,并不取决于他自己,而是取决于他在什么人手中。岂不见修士手中的一滴水珠,也可击碎凡人所持的百炼精钢?而石头与落叶,自然是没有资格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

别初年试探过后确定没有办法从飞英这里得到什么结果,也不失望,猜不出来也罢,反正这枚棋子已经落到他手中了。

同样被困在诡面当中的石头虽然一直在以点灯法遏制鬼面,却也同样听到了别初年所说的话,心神受到扰动之下,心焰明灭不定,与诡面之间的平衡霎时变得岌岌可危。

“慢来,定心。观心如明镜,念头所过皆如流影,虽倒映其中,却不能扰动镜面……”别初年的声音像清泉一样流淌,指点着石头如何稳定住心焰。

石头依言而行,繁杂的心念在别初年的声音中像沙石一样慢慢沉淀到心底,澄明出一片如明镜的心湖,竟隐隐感觉可以反制诡面。

“你……”石头隐藏着力量,只维持着与诡面之间的平衡,惊疑道,“你也懂得点灯法?”

别初年笑了一声,若有深意道:“我为什么不懂呢?”

石头心中灵光一闪,惊道:“你是那个!那个算计了先生的人!你是别初年!”

在他和先生离开六英城之前,柴火受人蛊惑欲害先生,那人留下的姓名便是别初年。他很了解先生,也很了解明灯教,在柴火用他所给的阵法困住仰苍时,石头也同样被困在阵中,他滚落在地,被一股灵光定住。那道灵光的作用绝不只是为了定住他!所以他才会突然出现在诡面当中,所以他现在落到了别初年的手中,这才是那个阵法的真正目的!

别初年从诡面中抽出一段夹杂着零星记忆感受的神魂之力,随手把那段神识力量丢到虚空不知哪里去。飞英和石头失去了部分神魂力量,只得全力对抗诡面,又回到了之前的平衡中。他的隐藏被别初年轻易看穿破坏,却不敢生出丝毫怨恨。

别初年含着笑。只为了给仰苍送个答案就跑一趟,这不是他会做的事。一件事不必只有一个目的,仰苍重情,情惑人心,遮了他的眼,他还有得学呢。

别初年悠然把玩着手中的诡面,丝毫不在意他同僚的处境。

……

偶师使正在被赤真子追击。她一直在逃,从没有试图反击过,这并不是因为赤真子强到她连反抗都做不到,而是因为赤真子手中有一件极克制她的东西。

赤真子从涂山而来,他此次离开点苍山,就是为了处理涂山中的不肖子弟。涂山阴大人给了他两个帮助,一是这些不肖子弟的大致方位,二是他们判罪卷。

身为涂山氏之祖,又有点苍山的卜算相助,涂山阴本来可以直接确定每一个涂山子弟的所在。但这些叛出涂山的不肖子弟转投到了浑沌门下,有浑沌的力量干扰,赤真子只确定得了大致方位,却不能直接找到他们。

正好赤真子要去安顿吴侯托付给他的诸多鬼神,他同门又卜算出使吴侯身亡之人与他这一趟的任务有关。他索性便先处理害死吴侯的仇怨,也可由此来寻线索。

赤真子在月娘的指引下找到了吴侯座下诸多鬼神的藏身处,在发现玄清教对他们异常的关注与搜捕后,赤真子将这些鬼神送走,借此布了个局,在荒村中耐心地等待着。

他等到了杀害吴侯的凶手,也等到了此次任务中最重的一个涂山叛逆——二者竟是一个人。倒为他省却了工夫!

涂山规矩严苛,自修行起便要立誓。这几个叛逆借助浑沌的力量遮止了背誓之果,但有涂山阴亲书的判罪卷在,一条真实的罪名便是一重压制。偶师使正是感觉到了判罪卷的存在,所以才当机立断地逃走。

偶师使不愧是玄清教中六使之一,竟能在赤真子布下的绝杀之局中以飞英替命、舍弃诡面换取一线喘息、强破困阵,于瞬息之间逃了出来。

但任她百般挣扎,如今也已到了绝境。她的傀偶已经用尽,也再无可用的底牌,赤真子却仍紧紧跟在她身后,半点不曾甩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