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一滴清泪滑落。

翎玥将手中最后一张冥纸放入火盆，任由火焰蚕食吞噬，最终化作盆中的卷卷灰烬。

一声长叹，她吹熄了烛火起身离去。

“诗的下阙，太过伤感，不提也罢。”

昏暗的寝殿内，低沉的男子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翎玥心神巨震，猛然回过头来。

“平川，是你吗？”

她见半晌无人应答，又怅然自语道:“哎，看来是幻听罢了。若他当真还魂却不肯与我相见，我定要恨他一生…”

邢东在楼檐外悬了多时，思前想后，不知如何与翎玥相见，毕竟“人鬼殊途”，万一吓到公主引来侍卫便大大不妙了。

听闻女子的自语，邢东将钩索一拉，挺身翻上阁台。

他取下面罩露出真容，戏谑道:“那我要是现身相见，公主岂不是要爱我一生？”

“你…”

看到熟悉的面孔，翎玥先是骇然，很快转为忐忑，最后惊喜的流下眼泪。

“真是做了鬼也不正经，怎能对女子说如此轻薄的话…”

“要是不爱，那我走就是了！”

“别走！我…”

翎玥泪如泉涌，“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眼中有星月，浑身散发着光芒的人，在你面前，我甚至感到有些自卑…”她哽咽停顿，似乎鼓足很大勇气才说出口:“我便是爱你，可你却只让我伤心断肠…”

邢东知道，古代的女子碍于礼仪廉耻，想要主动向男子示爱有多不易，虽说公主这番袒露心迹多半是以为自己已经身死，这才暂时放下了矜持和顾忌，但对于一位高高在上的皇族公主来说，放下高贵的身段来表达爱意，定然需要莫大的勇气。

可让邢东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位大平王朝最为金贵的公主殿下，貌若天仙、多才多艺的绝世可人儿，竟然会因自己而感到自卑？

这太难以置信了！

事实上，真正感到自卑的人，明明就是他啊！

惊诧之中，却见翎玥眼含清波，嘴角带笑，似乎陷入了回忆，“你能吟出像‘人生如若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这样的动人诗句…”

“你能在片刻之间，谱出像《新春序曲》这样惊世骇俗的乐曲…”

“还能用那一支毫不起眼的碳棒，将人像画得栩栩如生…”

“你还能利用任何的蛛丝马迹，探寻出不为人知的真相和答案…”

“最让我感到吸引的，是你的正义感，是你的自信心，还有你的执着和信念，每当你挑动眉毛的时候，我觉得你浑身都绽放着光芒！”

那声音婉转如莺，字字含情，跟随她的言语，邢东回想起与公主相识的点滴过往，喜怒哀乐历历在目，不禁发现自己心中早已有了她的影子，否则当初在怡红楼时，又怎会拼命抵抗花魁雪蔓的百般诱惑，哪怕是寒泉灌顶也毫不在乎！

只不过有一点他也和翎玥相同，在这位美丽动人的公主面前，他也感到无比自卑，只能不断藏匿自己的情感，以免越陷越深！

邢东忽然想起不知在何处看到的一句话:喜欢一个人，首先出现的感觉是自卑感，因为想让自己更好，因为觉得她很完美。

正如他和翎玥！

泪眼朦胧中，他伸出温暖的臂弯，将早已哭成泪人的翎玥紧紧环住…

许久，翎玥似乎想起了哪里不对，脸色突然一红，挣脱了邢东的怀抱。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怎么还是暖的！”

邢东楞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你见过头上撞了两个大包的可怜鬼吗？”

“你没有死！”

翎玥万分惊喜，随即想起方才的“示爱”，又羞得脸红耳赤，于是端起公主的架子嗔怒道:“你…你真是坏透了，装鬼来捉弄本宫，方才说的，一句也不算数！”

看着眼前娇俏动人的女子，邢东笑了。

“哎不对啊！”

突然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秀了秀臂膀上的肌肉，不解道:“你说了我一堆乱七八糟的优点，咋就没发现我长得俊呢？”

“哎哟…！”

一个烛台瞬间飞来，紧接着一声惨叫，邢东的额头上的大包又多了一个。

…

清风徐徐，吹进若隐若现着栀子花香的闺房，让人感到愉悦舒爽。

闷了一夜的天气终于凉爽下来，雨声缱绻，邢东与公主秉烛夜谈，数不尽的话语，道不明的相思。

此情此景，邢东不觉吟起“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应景的诗句，抑扬顿挫，一脸神气，谎称这千古名句乃是自己信手拈来。

本以为又要博得公主满眼桃花，哪知道闹了个天大的乌龙，原来这首诗早就流传了一百多年，连三岁的稚童也能倒背如流，公主以为他故意逗趣，并未在意，反而笑得前俯后仰。

邢东这才想起这首诗的作者是李商隐，这个时代的人所熟知有关唐朝的历史和自己并无二致，顿时一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