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内医院管理研究所公布的“华国医院排行榜”中连续十一年榜首的三级公立医院，康雅医院无疑是国内所以医学生学子们心中殿堂级的存在。

早晨七点，正是彰显医院秩序的时刻。全玻璃外墙的门诊楼内，空旷的楼梯过道脚步声匆忙凌乱。

段明辉刚主刀完一场持续五小时的心脏搭桥手术，换了手术服正准备下班。从三楼走廊经过时，看向了穿着各大名校白大褂排在行政台面前的实习生们，手臂横在栏杆上，笑着感叹一般地说道：“又来了一群小嫩崽子。”

段明辉今年三十五岁，是康雅医院外科的知名主刀，发表的论文登上过不少国内外的学术杂志，也是康雅外科最拿的出的年轻医生，享誉整个华国的外科界。

他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眯着眼睛笑了笑：“听说这批的实习生中，最差的也是华南医科大的。还有两名公派留学到卡罗琳斯卡的硕士，看来康雅这门槛真是越来越高了。”

想当初他还有些介意院长把崔珩这个所谓的“关系户”塞到自己手里，毕竟他们医院接收的实习生标准一向高。当时的崔珩学历勉强算个末流985，本来就算是破格进入，最后却分到了他门下，顿时惹来了不少非议。

更何况当时崔珩的恋爱对象可是院长的公子，大家都传崔珩是靠着裙带关系才能进入康雅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时院长亲自出面让他收下崔珩，显然已经有了培养崔珩的想法。

可这一年来，他见证了崔珩的刻苦和天赋，心知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独当一面了。而这一年来的相处也让他了解了崔珩的为人，从前的芥蒂再也不剩分毫。

若是说破格招他是因为院长的裙带关系，那么能在康雅站稳脚跟，却是他自己的本事和实力。

旁边的崔珩闻言也停下了脚步，他随着段明辉的目光一起看向了一楼大厅的行政台，发现了穿着各大院校白大褂的实习生正跟着带队的医生排队等在了行政台前，一张张青涩的脸上显得生机勃勃。

医院大厅的灯光下，更显得崔珩轮廓深刻，他听了后问：“师父今年会带实习生吗？”

“不了，不了。“

“带你一个就够够的了。”段明辉避之不及，他向来没什么耐心，如果带的是崔珩这样聪明勤奋的倒还好，还真有点为人师长传道授业的成就感。可崔珩这样的学生，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了。

崔珩于是点点头，心知他自由散漫的性格，也没说什么。

段明辉一夜没睡，手术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倒也没什么，此时放松下来困意便陡然袭来，他打了个哈欠，说：“你也早点回去吧，刚结婚就忙得夜不归宿，明砚到时候该埋怨我，工作归工作，也要抽时间多陪陪他。”

提起裴明砚，崔珩的脸色柔和了一些，说：“知道了师父，我会的。”

段明辉见状一笑，看来崔珩也是真心实意对他这个侄子的，两个人也算是登对。

正在这时，一名小护士急匆匆地赶过来了：“段主任，崔医生，急诊室那边送来了一名病人，不过今天早上值班的王医生有事请假了。”

段明辉按了按自己发胀刺痛的太阳穴，正要骂人，却听旁边的崔珩眉头微拧，说：“师父，我去看看。”

而他只留下一句话，也不等段明辉说些什么，径直就跟着护士朝着急诊室的方向匆匆走去。

段明辉不由地笑了笑，心道别人都传他已经是康雅驸马爷，以后大概前途无量，可他看着倒还是和以前一样，这点真是难得。

*

急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和淡淡血腥气交织，刺得崔珩的太阳穴都发突突地跳。

医生护士都脚步匆匆，到处乱糟糟的。

“我已经帮他做了初步的消毒，不过伤口比较深，肌腱也伤到了，需要缝合。”

崔珩点点头，跟着护士一路走到急诊室，大概了解了基本情况，然而才到门口，似乎就听到了一抹熟悉的声音。

“忍一忍，医生马上过来了。”小护士看他长得清秀好看，伤得这么严重却一声不吭，忍不住低声安慰。

“嗯。”

青年微垂着头坐在病床上，右边裤腿被用剪刀剪开，露出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一道伤，身上穿着的白色t恤沾染了不少星星点点的泥土和血迹，冷汗将发梢全部打湿，脸色如水浸一般苍白。此时因为疼痛微弓着身体，从崔珩这个角度看去，瘦削的肩膀几乎撑不起宽大的衣服。

崔珩看着床上的青年，原本匆忙的脚步却陡然停下了。

“崔医生？”护士看着崔珩站在门口不进来，不由地疑惑起来。

病床上正在被护士消毒的青年似乎听到了什么，一抬起眼，刚好与门口的崔珩对上了目光。

他漆黑的瞳仁中还因为刚才的生理性疼痛而沁出了点泪水，此时看到门口的崔珩，一时之间反倒愣住了，随即闪过一丝慌乱，双手不由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而崔珩也只是微微一恍神，就神色如常地抬步朝着他的病床走了过去。

陈纪瑜目光一直追随着崔珩，直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才发现崔珩的目光已经掠过他的脸落在了自己的右腿上，顿时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发白的唇。

崔珩弯下身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似乎是觉得护士的消毒不到位，又拿起一旁双氧水替他仔细地消了一遍毒：“伤口有点深，清创后需要打点麻药。”

陈纪瑜感觉到自己的右腿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似乎比双氧水落在伤口上的带来的刺痛更清晰明显，他听见崔珩低沉的声音，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护士见他又仔仔细细地给病人消了一遍毒，以为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到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崔珩看了青年一眼，将棉签放进一旁的铁盘里，转头说：“百分之三的利卡因，稀释到百分之一，另外再多准备点合碘。”

旁边的小护士立刻点头，应声出了急诊室。

护士一离开，崔珩便弯下身握住了他的腿，防止在消毒缝合期间他乱动。

很快护士就取来了麻药，崔珩说：“这里有我就好了，你去忙吧。”

他一向如此可靠，急诊室向来忙到脚不沾地，小护士便直接放心地把人交给了他。

很快急诊室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崔珩拉上隔帘，开始认真缝合。他缝合的速度要比平时慢一些，动作也要更轻柔，却还能抽出精力去转移陈纪瑜的注意力。

崔珩问：“怎么会受伤？”

“……不小心摔了。”

陈纪瑜对崔珩的话向来有问必答，他说完忍不住抬眼去看崔珩的脸色，却见他的目光也由他的腿移到了自己的脸上，眼神中却隐隐含着关切，仿佛与从前没有不同。

陈纪瑜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呼吸却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崔珩开始给他包扎，不由地放轻了动作。

崔珩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和明显消瘦不少的脸颊，不由地移开视线低声问：“是钱不够用吗？纪瑜？我感觉你瘦了很多。”

陈纪瑜对他这个字眼似乎十分敏感，原本就白的脸色听了这一句话更是苍白了不少，他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布料，颤声打断崔珩：“我不要你的钱……”

他说这一句话时声音颤抖，甚至有些破音，眼尾一片红，看向崔珩的目光中有着的只是浓烈而深沉的痛苦。

崔珩对上他质问的目光，半晌后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抱歉。”

陈纪瑜被他的这两个字刺痛，咬紧牙关，他仰起头看着崔珩，白皙的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想看清楚崔珩脸上的表情，他指尖抓住崔珩的的衣角，用力到指尖发白。

他咬牙：“我不要钱……”

“你怕我出现在这里吗？你怕别人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一腿吗？”

崔珩顿时心一慌，下意识抬手捂住了陈纪瑜的嘴巴，目光警告压低声音道：“陈纪瑜？！”

崔珩盯着他发红又不甘的眼睛，察觉到手掌中传来的冰凉泪意，他动作一顿，慢慢却松开了手。

崔珩直起身看了一眼红着眼睛的陈纪瑜，心情烦乱，用力拉开了隔帘，转身去了洗手间。

他身后病床上的陈纪瑜看他离开，死死地咬住了舌尖，直到口中出现了一点血腥味，才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呼吸间都是浓浓的血腥气。

洗手间的崔珩垂下眼睛认真地搓洗自己的双手，脑海却乱成了一团浆糊，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牵扯着他疲倦又清冰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