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概是由于我的眼神十分柔和,那女孩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向后退了。我猜想说不定她听不懂我的拉丁语,便本能地用日耳曼方言和她交谈。这使她吓坏了,也不知是因为对不懂日耳曼语的人而言,这种语言的腔调粗厉,还是因为这声音使她联想到什么不愉快的经验,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有对她微笑,想着姿势和脸孔的语言往往比言词更通用的。她这才安下心来,也对我笑笑,说了几句话。

我对她所操的方言所知甚少,那和我在比萨所学到的一点并不相同。可是从她的语气我意识到她是在对我说着甜言蜜语,她好像是在说:“你好年轻,你好英俊……”※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对一个从小住在修道院的见习僧而言,听见别人夸赞他的美是很稀罕的。事实上,年老的僧侣总是在告诫我们外在美是稍纵即逝的,而且要将它视为卑下。但恶魔的陷阱是很厉害的,我必须承认这番赞美虽是虚伪的,却听得我十分受用,使我充满一种难压抑的情感。尤其是当那个女孩说话时,她还伸出了手,直到她的指尖触到我当时仍光滑无须的脸颊。我觉得兴奋而狂热,但那时候我却未感觉到心里有一丝罪恶。当魔鬼想要试探我们,把我们心灵的美德驱逐时,就是这样的。

我的感觉如何呢?我又看到了什么?我只记得最初那一刹那的情绪是难以诉诸言词的,因为我的舌头和我的心智都没有受过如何说出这种感觉的训练。直到我记起了别的心灵语言,那是我在别的地方别的时间听到的,说话者的目的显然并不相同,却和我当时的喜悦奇妙地吻合,仿佛那本来就是用来描述那种感觉的。这些深藏在我记忆中的话,浮到了我的唇边,我忘了它们在《圣经》中,或者是在圣徒的福音书中,是用来表达完全不同、更为光灿的事实。但是在圣徒们所说的欢欣,和我骚动的灵魂在那一刻所感觉到的喜悦,真有什么不同吗?在那当儿,我心里已不认为有什么微妙的差异了。我想,这正是地狱深渊里狂喜的迹象。

突然间,我觉得那女孩就是《圣经》《歌中之歌》中所描述的那个黑暗但貌美的处女。她穿着一件线已磨绽的粗布衣裳,前襟不合宜地敞开,颈子上戴了一条颜色极淡的宝石串成的项链,我想那并不是很名贵的东西。但她的头傲然地挺立在白如象牙的颈子上,她的眼睛如潭水般清澈,鼻梁如黎巴嫩塔那么挺,她的头发像是紫色的。是的,在我看来,她的头发丰厚,犹如一群羊。牙齿像刚洗完澡的羊,一对一对走出来,排列得整整齐齐。

我不禁低语道:“看呀,你是多么美,我的爱。看呀,你是美丽的。你的头发就像一群躺在基列山旁的羊,你的唇就像一条红线,你的下巴就像一瓣石榴,你的颈子就像大卫在上面挂了一片小银盾的塔。”我惊恐而焦急地暗想,这个如黎明般站在我眼前,如月亮般柔美,如太阳般耀眼的女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