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川,你长翅膀了。”

房间里女孩子迷迷糊糊的天真呓语，从门缝里透过来，陆行川愕然抬眼。

他稍微观察了一下自己——手还是手,脚还是脚,没见到翅膀。

里面,初歆在睡梦中似乎是不满地哼了声。

“长了翅膀也不许飞走,知不知道……”

陆行川：“……”

她语气软下来：“摸摸不要怕……以后我都不吃炸鸡翅了……”

陆行川：“……”

他倚在墙上，默默扶额。

有点想象不出她做的这是个什么梦。

忽然,他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明明还很遥远，何必着急想那么多。

他的歆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

第二天是周一了。

初歆的课是从下午开始上,早晨她登上选课系统，又斟酌了一下这学期要选的课程。

她本来计划是两年读完大学本科,然后尽快开始读研,加入林凡教授实验室的免疫缺陷药物研发项目。

为了能把他治好。

但是现在情况有了一些变化。

陆行川在压力下所犯的那个低级错误被纠正以后，这种新药的理论基础已经得到了充分证明，往后的研究方向也很明了了。至于它的前景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有赖于后续一轮轮实验的迭代、优化和调整。每一轮实验需要花费多少时间都是相对客观的,不以人的主观意愿为转移。

林凡教授的实验室里配备了最专业的团队来做这些,陆行川本人也在随时跟进这个项目。

一切已经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初歆知道,其实就算她费尽千辛万苦急于加入进去，估计也起不到什么额外的作用。

上学期为了能多抽时间照顾陆行川，她也没有选很多课。所以原本两年读完大学的计划，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陆行川看看她屏幕上的课表，过来搂住她的肩，把她圈进怀里。

“歆儿,你想换一个专业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以往她肯定只会坚决拒绝，根本不做这方面的考虑。可是现在，情况的确不一样了。

他温柔疼惜的浅吻落在她耳边。

“你不需要再为了我限制你自己的梦想。”

初歆暂时没有回答，只是闭目享受了片刻。

“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他说，“我都支持你。”

她仿佛是被托在一朵柔软的云上，飘飘然，又安稳可靠。

可以飞到任何她想飞的地方。

她安静思量。

“我还是想先把这个专业读完。虽然最开始我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的来读这个专业，但后来发现，哪怕不为了什么目的，我也挺喜欢学这些东西的。”

陆行川轻笑：“难道不是你什么都喜欢学？”

初歆怔了怔，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

然后不禁也笑了：“其实，一直学习下去，就是我的梦想呀。”

曾经在最渴望知识的年纪，她却被残忍剥夺了学习的机会。

后来，“学习”这两个字就长成了她的执念。

她的人生也由此定义。

“我喜欢学各种各样的知识，也喜欢把我学习之后的心得写下来，告诉更多人。尤其是那些和我过去一样学着探索世界的小孩子，如果他们能从我的书里得到一点启发，激发对学习的兴趣，我真的很高兴。”

她的前两本书市场反响都很不错，尤其受到了孩子和家长们的喜爱。这段时间她已经收到不少读者来信，有爱幻想的孩子自己编出了星河王子和玫瑰花后续的故事，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还有家长在感谢信里告诉她，最近孩子看了她的书以后，主动变得爱学习了，希望她能把这一系列继续下去。

她知道，突破蒙昧，寻找光明，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初的她是幸运的，遇见了她的天使。

现在她也想尽一份微薄之力，努力把这份幸运传递下去，传递给更多需要的人。

“读完这个专业以后，也许我会再去尝试学习不同的领域。”她托起下巴，又想了想，真诚地请教，“师父，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是在荒废时间？”

陆行川本人兴趣广泛，但他在理论物理的研究领域做到了专精，也把最多精力耗费了在这个领域最大的难题上——宇宙的终极奥秘。

不论能否在有生之年最终攻克这个大课题，他已经走在了本领域的最前沿。

况且，她并不是像陆行川这样的天才。

选择这种博而不专的学习方式，基本上她这辈子就不可能把任何一个领域做到顶尖了。

陆行川微笑摇头：“我早就说过，你可以走任何你想走的路。”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天。

让她有能力真正做出属于她自己的选择。

而且，他知道——

“只要热爱，就不会是荒废。”

*

在陆行川的帮助下，初歆重新规划了一下她这几年需要修的学分。

按照最后定下来的选课方式，她可以用三年时间把本科读完。然后，开始做人生下一阶段的打算。

这样，以后每学期都还是要比别人多选几门课。不过，不至于再像大一上学期那样，忙得无暇他顾了。

专业课选好之后，陆行川又看了一眼她的公选课。

“你选了一门科技大学的量子物理前沿。”

“这学期学校新设的联合培养计划，我想试试。”

他们学校的新校区就在科技大学对面，今年两家学校签订了一个联合培养的项目，规定两校学生都可以互选对面的选修课，正常计入学分。

她选了一门自己最感兴趣的。

“你选的是杨铭教授的课，已经确定了吗？”

“还没。还有一位周教授同时也开这门课，上星期我先去试听了杨教授的课，准备这星期再听一下周教授的，然后做决定。”

两位教授的资历水平都无可质疑，不过她希望能选到最适合自己的。反正开学前两周，都还可以改动。

“周哲言教授……”陆行川顿了顿，“我认识他。”

初歆倒不惊讶，她在网上查过，周教授也是研究理论物理方向的一位大牛，前几年还曾经去欧洲的高能物理研究中心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学术交流。陆行川认识他，本该是很自然的事。

只是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却有点不好说。

“这位周教授有什么问题么？”

“之前他在欧洲主持过的一项实验，本来进度早就停滞了，没想到上周突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其实是不是真的进展还不知道，只是目前看来说不定是个重要的突破。那个项目他当初倾注过很多心血，这次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飞回去了。恐怕还要在那边呆上一段时间，把这个问题研究清楚。”

“这样啊。”初歆虽然还不认识这位周教授，不过挺为他高兴的，“那他这学期不能开课了是不是？”

“课程已经注册了，现在停掉会打乱学校的教学计划。所以，他想找个人代课。”

他说完这最后一句，初歆静静看着他。

她咬了咬舌尖：“他找的那个人……？”

“……是我。”

陆行川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回过神来，不禁兴奋：“你已经答应了？”

“我还在考虑。”陆行川道，“我从来没正式教过课，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教学生。”

进入学术领域以来，他主要都是自己在做研究，没有领过教职，最多是被请去做过几场讲座。

罕见地，初歆竟然在他脸上看见了——不自信。

她惊讶了。

不过当然还是要鼓励他：“你教过我啊。”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陆行川看着她的眼睛给出答案，客观而真诚：

“你聪明，他们笨。”

初歆：“……”

科技大学好歹也是个全国排名前十的重点大学？

然而陆行川眉眼微敛，透出微微的好奇，好像在思考一个未解之谜。

“我在学校里观察过，大多数的学生都又笨又不努力，我实在不理解他们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初歆嘴角僵了僵，艰难地开口：“……你要是去教课的话，可以不用在课堂上提起这些。”

“这个建议不错。”他虚心接受。

“……”

过了一会儿，她从沙发上滑下来，低下身，脸颊轻枕在他膝盖上。抬起大眼睛，盈满信仰和崇拜。

就像曾经那样仰望他，仰望她的神明。

轻声。

“师父。你的天才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如果你愿意把你的知识传授给更多人，那么，你可以改变很多人的人生。”

微怔后，陆行川抬起指尖轻抚她的发，柔软的触感让他内心一起融化，也就像曾经那样。

最后，他淡淡笑了。

“虽然这恐怕是有点难。不过，我试试？”

*

陆行川接了这个代课的任务，可惜的是，初歆却不能去上他的课。

毕竟，这门课是计入学分的。

倘若她选了陆行川的课，以他们如今的关系，陆行川百分之一千会对她有所偏爱，那对其他同学是一种不公平。

虽然很是觉得可惜，不过初歆还是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