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憎恨那副相似的面孔。

她关掉视频。

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需要确认：

这个日期。

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机会，凯罗尔足足等了一年多。

在此之前，她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一只耐心蛰伏、观察猎物的猫科动物，母狮子或别的什么，策划、否决、再策划，并用其他时间照常解决其他事情。

很多事被解决，甚至包括斯特兰奇出师，她还在纽约圣所见过他一面——法师面容坚毅，依然披上她所熟知的那面可爱的红色魔法斗篷。

但没有什么事比确认那个日期更重要了。

进入七月，盛夏，凯罗尔前往新墨西哥州，在那里住了一个月，以等待8月初即将在那里举行的心理学与医学协会年会。

在那场协会上，她将亲自见到汉尼拔·莱克特本人。

在此期间，凯罗尔游览了一圈附近比较有趣的景点，并在某个小镇的披萨餐厅偶遇了一位蓬头垢面、老态龙钟的男人。他看起来很虚弱，凯罗尔注意到他端着一盘早餐到她斜对面坐下，颤抖着手，把盘子里的培根摆成两个数字：52

那个数字令凯罗尔突然认出他是谁。

她快吃完了。

凯罗尔看了看自己的盘子，擦干净手，起身走向吧台，点了一杯橘子汽水，走向餐厅门口；

橘子汽水和一张餐巾纸被放在那个悲伤的男人桌上。

他一愣，低头看清纸上的圆珠笔字迹：

“生日快乐。”

门已经响动，他抬头的同时，门外的跑车已发出轰鸣声，迅速离开。

年会举办，早上是各位学者的会议报告和会议论文时间，现场相当严肃，不过，由于与会者大多为老师、学生，大家穿着都比较朴素、随意。

会议中间例常会组织半个小时茶歇。

汉尼拔·莱克特坐在第一排边上，脸上照例挂着客套的笑容，时而应付旁边同行的搭话，或者不间断凑上来试图采访的记者、套磁的博士生或者其他对自己慕名而来的心理学爱好者。

他抿了一口红车，为其炮制手法的不入流而口角轻微向下：

糟糕的茶饮，还有劣质人工植脂末和糖浆堆砌的点心。

食人魔想。

忽然一阵馥郁而不齁腻的淡淡香气，不包含任何人工香精或天然萃取成分塑造的、纯粹来源于纯洁□□的香味，一种烹饪后一定会入口滑腻、昭示着优良的肌肉与脂肪比的香气靠近他的鼻翼。

两片冰蓝色瞳孔缓慢朝右侧转移，一个年龄大概24岁上下，亚裔与意大利裔混血女性出现在汉尼拔的视野里。

身高164，三围342632，体脂率22%左右，偏小欧洲码8—10；

处女。

味觉和嗅觉兴奋起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瞬间后，汉尼拔·莱克特往笑容中添入几丝真心，如他往红茶中倒入四分之一盅牛奶，他微笑：

“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那散发着香气的猎物双眼被期待点燃，她犹豫着开口：

“莱，莱克特教授，很高兴见到您！我是您的粉丝”

嗓音意外轻柔，她的声带晒干，可能适合做小提琴弓？

“我也很高兴。”

“我，我的名字叫布莱克，不...教授我其实想请您，给我签个名，我生日快到了。”

凯罗尔的后背满是冷汗，但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害怕，语无伦次，转移视线，以免对方看出任何破绽。

汉尼拔·莱克特，优雅的食人魔。

他看你就像看蒸笼里往上窜的螃蟹。

如果你不真正直面他，永远不能感受到源自心底的恐惧。

成为朋友？真不知道那些玛丽苏女主怎么敢这么想，凯罗尔感觉自己从没有这么打心眼里怕过。

你会在意盘子里的一块肉吗？

你会爱上盘子里的一块肉吗？

可他是如此优雅迷人，具备超越人性的魅力，兽性和神性在他仿佛能看穿自己所有秘密的眼中聚集，北冰洋最遥远的分裂的冰盖底部色泽的虹膜折射出安静、洞悉的光泽。

也是如此令人心痛，仅仅望见他冰盖般的瞳孔，都能令她感到心痛。

在汉尼拔·莱克特这样一个人面前，凯罗尔无法抑制内心那些羔羊被捕杀般的尖叫。

耶稣被绑上十字架，圣经说，他是用死亡救赎世人；

可他救赎的真的是世人吗？世人皆蒙昧愚蠢如羊群，他自己则纯洁如白色羔羊。

羔羊之死究竟是为了救赎世人，还是为了感化冷酷的上帝？

而神，神在成为神之前、上帝在成为上帝之前，他们有没有曾为羔羊般被人宰割的时刻，就像她心中所知晓的那些和汉尼拔一样的惨痛经历，那些羔羊被捕杀的尖厉叫声是否也在每个夜深难眠的时刻，在他的心头回荡？

汉尼拔感兴趣地看着面前那女孩的瞳孔剧烈收缩、扩张，仿佛已收到她内心的全部诘问。

他假装将目光移向那签名板，微笑：

“喔？乐意效劳，”

万幸之万幸，凯罗尔庆幸此刻的汉尼拔被自己手上的板子所吸引——那是一块很精致、用作签名的板子，上面贴有装饰纸，彩印了不少汉尼拔公开的照片，看起来很符合粉丝人设；板子中间留出一小块白色空余，留以签名——汉尼拔的目光定在最底下的落款：

【】

祝布莱克·马格努森小姐生日快乐。

凯罗尔用尽全部演技，表演着天真、无辜、羞涩的粉丝，充满期待地等待对方签下大名——为了不害怕她几乎都要催眠自己就是北美美食家的狂热粉丝了。

北美食人魔做出一个几不可查，却和访谈录像中如出一辙的垂眸，他的视线很短暂转移到地面，随后他重新笑了，接过签字笔，在空白处流畅地写下：

汉尼拔·莱克特

“马上要到你的生日，迷人的小姐，狮子座？”

两片冰蓝夹杂灰色的瞳仁转向凯罗尔，见她诧异地挑高眉，同时忙不迭点头，举止极度优雅的男人在底下唰唰写上不在预料内的话语：

“可你不太像一只狮子，”

竟会在意羊群的死活。

男人用磁性的声线叹息：

“你是狮子里的蜜。”

是脆弱的夜莺在夜空中翻飞歌唱，是抹大拉的玛利亚，怀抱羔羊，竟在发现上帝的真面目后，还试图感化上帝。

曾有那么一个不为任何人所知的瞬间，汉尼拔·莱克特凝视凯罗尔·欧曼一秒钟。

随后，他盖上笔盖，将板子递给凯罗尔——在这交接的短暂过程中，双方的手指发生了唯一一次接触，礼貌、克制，一触即分。那女孩似乎惊了一下，随即露出带点羞涩，受宠若惊的笑容，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朝后面走去，还一步三回头。

激素水平上升造成更加浓郁的香味。

他冲她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虚空中，但丁的神曲在这礼堂中回旋咏唱。

会议主持人拿起麦克风，宣布议程继续。

汉尼拔·莱克特略带遗憾，缓缓收回望向那女孩的目光，走向讲台。他的神态从容自若，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那只是一个学界前辈对于后辈露出的宽容笑容；更进一万步，再会联想者也仅将其当做富有魅力的年长男士，对青春美丽的混血女孩基于性别差异的某种欣赏。

只有凯罗尔知道，那一触有多么惊心动魄，令她毛骨悚然，令她神魂颠倒。

他的指尖微冷、干燥，带有一点经常操作仪器或久居厨房而产生的皮肤薄腻之感——指尖的皮肤更薄，指纹纹路感不强——每一节指节间较普通人更深的纹路被她看见，

那是一双极致优美、修长、苍白的手；

可除凯罗尔和汉尼拔·莱克特本人以外，世界上应当没有几个人知道那还是一双解刨家的手、猎人的手、玛门之手。在汉尼拔·莱克特身上，上帝与撒旦合二为一。

她的脚步在向礼堂门口缓缓移动，她的目光还停留在讲台上的北欧男人身上难以移开。

完美的英伦腔调在叙述着脑科学的前沿研究，但那人的目光分明在询问她，

克制地、礼貌地、蛊惑性地：

也许你愿意听完这场讲座？若你想知道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