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那句话是程观月对季浮舟最深刻的印象。

倒不是多么特别、多么惊心动魄的大场面,相反显得过于平淡，只是后来那么多年时时想起，便就这么刻在了心里。

好像是春末的时候，季浮舟和程观月在路上偶遇了。

季浮舟看到程观月的时候吃了一惊,在那之前她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

像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玩腻了,便自然而然地冷淡了下来。

但程观月还是那个善解人意的温柔妹妹，只要见了面仍旧和气体贴。

她一抬头便看到季浮舟脸上的几道伤痕,脖子上也贴着纱布,外套也不好好穿,袖口上有灰尘和裂口，像是又出去跟人打架了。

自从跟程观月在一起,季浮舟便渐渐“从良”了,很久不去掺和那些校外的斗殴活动，衣服也变得更整洁干净，配上那一张欺骗性极强的嫩脸，还能冒充一下乖乖女好学生。

不过才一周多不见，她就又变成了原来那副样子。

程观月心下有些不满,想的可能是“无药可救”之类的词,不自觉地便皱了皱眉头。

季浮舟大概意识到了，偏了偏脑袋，避开了她投来的视线。

即便她清楚程观月开口绝不会说出任何指责她的话语,只会是温柔的关切。

但她也只是低下头,没有给程观月开口的机会。

短暂的沉默之后，季浮舟重新看向程观月,嘴角扬起一点笑意，看不出勉强，就像是看到了熟人顺道打个招呼一般。

“我们分手吧。”

季浮舟隔了一段距离这么跟程观月说道。

语气也平平常常,没有要死要活，也没有难过或者是高兴。

程观月没询问、没挽留、没犹豫，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好。”

像是早就在等着这一声似的。

季浮舟反倒微怔了片刻，偏了偏视线，随即又朝程观月笑了笑，然后越过她往校外走。

程观月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只是歪了歪脑袋，心里什么特别的感想。

可能隐约有那么点解脱的高兴，还有更为细小到难以觉察的微妙复杂。

她们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

程观月甚至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依稀回忆起更多的一点细节。

那天的天气好像很好。

校园边角的桃花彻底开败了，最后一片花瓣颤颤巍巍地飘落到草地上，早已干枯泛黄。

那是程观月最后一次见到季浮舟。

-

说来可笑，跟季浮舟在一起的时候，程观月并不觉得她有多少好处。

为人散漫粗鲁，只会四处惹麻烦，还总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扯不清关系。

也说不上多细致体贴，更不懂得说话的艺术，难得听到哄人高兴的甜言蜜语，反倒时常耿直得让人生气，却还一副不自知的模样。

仅有的两样好处，一则能保护她不受那些武力上的伤害，二则便是真诚，喜欢的时候一眼扫过来，眼底满满的欢喜便几乎能够溢出来。

但这两样好处都不是程观月所欠缺的。

她明面上是好好学生，除了仅有的那一两次意外，从不跟那些混混为伍。

喜欢她的人更是能绕学校好几圈，只要她勾勾手指头，未尝找不到比季浮舟更痴迷于她的。

当初对方告白，她是随口答应，后来说分手，她也没觉得需要挽留。

不过就是给一个短暂的错误画上一个终结符号。

真正怀念起来，却是在分开之后。

进了大学校园门，便是正式踏进了另一个圈子，帅哥美女比比皆是，程观月却仍是其中的佼佼者。

黏在身后的追求者更热烈大胆，一眼望过去仿佛总也看不到尽头。

程观月一开始还为此自得，可惜唯一的炫耀对象叶听风就是块木头，吊死在失踪的季浮舟身上就没想着把自己解下来过，更对追求者一类的话题兴致缺缺，反倒显得程观月过分轻浮。

时间久了程观月也觉得厌烦。

基于容貌的新鲜好感易得，高中时代那样略显木讷的真诚却已经少见了。

这一周还追在她身后倾吐爱意，下一周便出现在了另一个女生的楼下——男生的“退而求其次”总是来得很容易，而且非常迅速。

成年人的世界约等于利益交换。

程观月在成年人的小社会里混得如鱼得水，却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梦见高中的时光，梦见季浮舟。

某次压抑不住的爆发——她和叶听风大吵了一架，看着对方仿佛永远也不会有波澜的淡漠脸庞，程观月用最尖锐的语言去攻击她的天赋、嘲弄她的审美、诋毁她所在意的东西。

叶听风冷眼瞧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直至程观月无意间提及了季浮舟，叶听风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只有白痴才会喜欢季浮舟那种一无是处的女人。”程观月看到叶听风脸上鲜明的怒意之后，心里生出了几分快意。

但那次叶听风也没有失去理智。

她盯着程观月扭曲的脸色看了半晌，忽而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有些诧异，最后她又恢复了冷漠的模样。

“但是有人比白痴还要白痴。”叶听风冷言回敬。

没容程观月宣称自己的胜利，就见叶听风已经毫不在意地转身，像是不屑于跟她多费口舌。

在那之后她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一起行动。

直到程家传来程母病重的消息，她们才不得不“重归于好”，回家一趟之后，表面上又恢复成了如往日一样的平静。

但程观月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自那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她再一次梦到季浮舟拎着外套笑着跟她说“分手”，而后忽然画面一转，变成了叶听风那张略带错愕的脸。

程观月在一阵强烈的嘲弄感中惊醒过来。

后来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挣扎在无人知晓的漩涡里，最终不得不挫败地承认——

她也是个白痴。

比白痴还要白痴的白痴。

叶听风说得一点都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