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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死亡时间表

连续几天看到这个一成不变的提示,又连续两天没发生什么严重事件之后,李慧渐渐感觉到了阴谋策划者的黔驴技穷。

看来,大墩儿已经对他的计划产生了动摇,他在给她一个喘息的机会,也在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台阶儿。

大墩儿的妻子至今还没有到医院来体检,可是李慧觉得她不会来了,大墩儿一定把产前保健的地点转移到别的医院去了。

现在,她只能依靠电子邮件了解他的动向。但是邮件的内容还是说十天之内将要如何如何。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了,除了那天晚上在酒店里受的惊吓和张丽丽酒后的反常举动之外,李慧基本上每天可以保持正常的工作状态。只是下了班回到家里还是提心吊胆。

张丽丽最近忙得不再来陪她,她好像正在跟杨先生密切来往,忙得不亦乐乎。

为了安全,李慧上下班时不再搭公共汽车而改乘出租车,每次一坐进车里,都要牢牢锁好车门,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一路上警觉地盯着车门外的动静。

也许是这些天来的经历使她得到了锻炼,李慧的情绪渐渐平稳,这两天居然还做了两例手术,而且效果很好。

陈主任忧心忡忡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欣慰,每天上班后、下班前,他都驼着他的背,特地到李慧办公室来转一下,看看她,关切地问候几句。

可是这一天,一个患者又狠狠地剌激了李慧一下。

那个患者得了子宫癌,发现时就已经是晚期了,可她才三十岁!女人身上的性别特征有三个地方最易得这种不治之症,子宫、卵巢、乳腺,一不小心就会致命。

每个人其实都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灾难像影子一样跟在身后,只是通常人们没法知道那影子将在什么时候扑上来咬你一口。现在李慧觉得自己一直没有摆脱这个影子,她好像正在等待那个灾难扑上来把她撕得粉碎。

回家去的时候,李慧情绪又消沉下去,她锁好门,进了卫生间,脱掉衣服,站在镜子面前,把自己的两个乳房捏在手里,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去,每遇到一个小包块儿就吓一跳,再试试,噢,活动良好,是健康组织!

然后,她又在胸脯周围所有的淋巴组织上抚摸了一遍,还好,自己没有问题。她还没有生育,怎么会得那种病?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精神病患者,比如癔症患者,妄想狂。

还是那张该死的"死亡时间表"在作怪!原来她内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那个可怕的东西,它已经深深植入了她的神经系统,无时不在影响着她的心理和肌体健康。

这天晚上,李慧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梦见自己乳房里长了一个手指甲大的癌肿,用手一摸,一动不动地死死钉在她的肋骨上,就像一只钻到她皮下的毒蜘蛛。她对自己说,完了,我才二十多岁,还没生下自己的孩子呢!

可是就在这时,她感到肚子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那里面是一个怀孕至少七八个月的胎儿呀!怎么自己从来没有发现?一阵欣喜过后,是深深的悲哀:天呀,这可怎么办呢?孩子快要生了,而母亲得了乳腺癌!

她感到一下子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醒来的时候,李慧浑身汗湿,心里如同刀绞。她翻身起来,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才明白这是一个噩梦,可那种透骨的惊悸,还像冷汗一样粘在身上挥之不去。

最近这几天,由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她反而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了:没事发生,就意味着随时会有事发生,而且随时会有更大的事故发生。不定什么时候,一个巨大的灾难就会从天而降,使她措手不及。

可怕的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一天天虚弱下去,夜里失眠,又不敢吃安定药,一旦睡过去,却总是噩梦连篇,不是梦见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就是梦见被人推下了悬崖。

今天早晨,她终于在电子信箱里看到了一个与往日不同的提示:

今天是第19天,你的时间不多了!

还有十天,这场暗中的较量就见分晓了。可是她在屡屡遭到挫败后,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不管现在大墩儿在哪儿,她总该有一点儿他的线索才好啊。可是他太太已经不再来妇婴医院,他的酒店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算起来,从他自称"出差"到现在,也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剩下的几天,可能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较量,他不可能等到第三十天才出来对付她的,那个时间表只是一种形式,是他向她施加精神压力的一个砝码。

李慧感到刚刚缓和了几天的精神和肉体的压力,又一次排山倒海扑向已经力不能支的她,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奇怪的是,从今天早晨开始,宁坤竟两次跑到自己的诊室来,恬着那张令人生厌的大脸跟她说同一件事,说有个"朋友的亲戚"要从郊区来医院看病,请李慧务必给接待一下。过了不到半小时,又第二次跑来提醒说,他有事要出去一下,请她到时间在门口等一下那个"朋友的亲戚",他怕她找不到李慧这里。

虽然李慧对宁坤从心里厌烦,可他毕竟还是医院里的同事,当着其他医生的面,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正常的情绪,只好耐着性子接待他。

宁坤同"死亡时间表"的关系虽然表面看是排除了,可是谁知道呢?一个人的表面和实际情况的差距之大,她已经在大墩儿的身上见识过了,所以她现在谁也不打算相信。

李慧刚给一个患者开了药,然后约好了下次来医院的时间,这时电话就好像早就在等着她似的响起来。"喂!李慧呀,下午没事吧?"

丽丽,什么事?

好事呗!上来上来,到理疗科来,我再跟你说!

李慧对那天晚上张丽丽喝醉了在她家里的表现还有点儿耿耿于怀,可这会儿她听不出张丽丽口气中有什么异样,她好像把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慧知道现在张丽丽全身心都在杨先生那儿,叫她上去肯定又是杨先生又要请客之类的,她真的不想再跟他们搅在一起。于是她懒洋洋地说:"我这里还有病人。"

算啦算啦!好心请你,你又不来。那好吧,我自己去啦!

电话就此撂下,李慧被晾在一边愣了半天,不明白张丽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下午三点,李慧刚处理完了一例剖腹产,洗完手换下手术室的衣服,觉得累得不轻。

最近真是需要吃点儿补品了,身体差得要命。李慧感叹着,回到诊室刚坐下喝了一杯水,张丽丽就走了进来。她见房间里还有其他医生在,就俯在李慧的耳朵上,一股热气夹杂着耳语直冲她的耳膜:"快走快走,别问去哪儿,跟我走就是了!"

李慧被张丽丽拉着,她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就被拽到了楼下。

院子里靠近大门口的一侧停着一辆灰色的旧桑塔纳轿车,张丽丽把车门打开,将李慧塞进了副驾驶的座位上,自己坐上了驾驶员座,汽车嗡嗡响了几下,就徐徐开出了医院的大门。

李慧看见周大爷从收发室的窗口探出头来,好像不放心地看着她们。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

刚才还没精打彩的李慧,现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张丽丽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驾车的样子,禁不住流露出几分羡慕之情。

我这个还不算学会,现在我们就去练车场,还得反复练习才行。

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岔路口,张丽丽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左打方向盘,可是晚了,红灯亮了。只见她咬了咬牙,一踩油门就冲卡,交通警察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打着手势让她们靠边停车。

李慧坐在车里等着张丽丽出去接受处罚,她的眼睛还不停地在那些仪表盘、离合器、油门、变速箱上打转转。她想起了汪洋说过的话,等他一回来,就买一辆新款微型家用轿车"赛欧"给她上班开,她在汽车销售中心见过那辆车,小巧玲珑的样子,可爱极了。

现在好了,赶快拜张丽丽为师吧,跟她学学怎么开车,等新车一买回来,她马上就可以开上路了。

李慧心里的兴奋劲儿,比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小朋友还有过之无不及。

这时,张丽丽满脸坏笑,像一个被老师抓住的坏学生,边吐舌头边跑回到车上:"啊唷!乖乖,我还是头一回被罚款呀……20块!不多不多。"

不是扣证么?

现在只要肯交罚款,就可以不扣证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天啊,这样下去一路上要被罚掉多少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