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正文完(2 / 3)
作品:《锦宫春浓》洪恩帝确实还未睡。
他道:“过来吧。”
李宿绕过江山万里屏风,缓缓行至御榻之前。
洪恩帝仰头躺在床榻上,头上只梳了发髻,身上盖厚重的锦被,似乎觉得春日的夜晚依旧寒冷。
“皇祖父。”
李宿正要给他行礼,洪恩帝便开口:“坐下说话吧。”
李宿也不去搬椅子过来,毫不在意地坐在了脚榻上。
“皇祖父,您身体还未康复?”李宿问。
从他进来到现在,洪恩帝就一直平躺,没有偏过头看他一眼。
并非洪恩帝对他厌恶,而是他靠自己已经不太能动了。
李宿靠过去,好让祖父能看到自己的面容。
洪恩帝眉眼微动,那双已经昏暗迷蒙的眼睛好半天才落到李宿脸上。
白日在奉先殿,他就觉得孙儿大为不同,此刻见他,发觉他好似又有些不同。
今日他登基为帝,命运更改,自是龙气加深,当然会不同。
洪恩帝看他年轻的脸庞,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可努力半天,却动都无法动。
“唉,宿儿,你是否有许多话要问我?”
李宿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认真地看祖父。
不过才三个月未见,曾今他心里高大英挺的皇帝陛下,也已是老态龙钟。
他眼神朦胧模糊,满面皱纹,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在他身上,李宿能体会到英雄迟暮的悲凉。
“祖父,您……”
李宿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难过也好,遗憾也罢,总归是五味杂陈。
洪恩帝虽已是老眼昏花,但他依旧敏锐,孙子是什么样的心神,他能清晰感受到。
见他心里难受,甚至还努力冲他笑了笑。
“傻孩子,人人都会老,即便是皇帝,也是人,总会有老的那一天。”
“你要记住,皇帝也是人,这句话永远不能忘。”
李宿点头:“孙儿谨记于心。”
洪恩帝努力盯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宿儿,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待到此时,待到此刻,他们之间便只是祖父和孙儿,不是什么太上皇和新帝。
李宿沉默了。
他知道洪恩帝想让他问什么,可他自己想知道答案吗?
若是不知,这个心结会一直缠绕他,此生都无法忘怀。若是知晓,答案并非他所愿,他又当如何?
李宿的犹豫,被洪恩帝看在眼中。
洪恩帝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他这一声叹气,把人一下子拉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他正是意气风发时,年富力强,意气风发。
他是少年天子,是大褚最好的中兴之主,是百姓交口称赞的好皇帝。
赞誉加身,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了儿媳对自己的特殊情愫。
缠绵的、敬仰的、深沉的。
洪恩帝努力睁大眼睛,看向李宿。
“你是锦昶的儿子,千真万确。”
李宿内心深处嫩芽一瞬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他压抑内心多年的痛恨,怨怼,在这一刻被抚平。
洪恩帝是九五之尊,他从不会欺诈蒙骗,他说的话,李宿信。
洪恩帝的目光依旧游移在他脸上,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宿儿,我这一辈子,只心爱一个女人。”
“那就是你的祖母,我的发妻孝慈皇后。”
————
听到洪恩帝的那一句肯定,李宿的心已经渐渐平和下来,他坐在洪恩帝身边,安静听他倾诉。
洪恩帝声音很轻,带久病不愈的气弱,也有无限的怀念。
他不是在对李宿剖白,他只是在诉说自己心底深处的念想。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无人可倾诉。
高处不胜寒,孤寡伴一生,这就是皇帝的宿命。
所以他跟李宿说,让他千万记得,自己不仅仅是皇帝,更重要他还是个人。
一旦有一日连自己是人都忘了,那日子便会陡然不同。
介时,才是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就如同现在的洪恩帝。
所幸,在他临终之际,他终于找回了心中的那一点点念想。
洪恩帝道:“我同你祖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后举案齐眉,感情甚笃。”
“她早早诞下长子,让我的太子之位更稳固,继承大统之后,她也是贤内助,前朝后宫都能鼎力支持。”
“没有当年的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在洪恩帝的回忆里,没有皇后和皇帝,只有妻子和丈夫,只有李玚和苏蔚云。
“其实当年对阵铁木部族叛乱,我大可派遣大将前去平反,不必自己御驾亲征,但当时的我实在是太过年轻气盛,总想做一回英雄皇帝,全然忘了你祖母也不过刚刚做了一年皇后,宫里宫外尚未完全稳妥,朝政内外也未曾风平浪静。”
“是我害死了你祖母,如果我再稳重一些,考虑周全一些,她就不会难产而亡。”
发妻的早逝,是洪恩帝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
也正是因为红颜未老,天人两隔,才让洪恩帝心心念念至今。
那份愧疚和遗憾,时刻埋藏在心底,让他对苏家终究多了几分情谊。
他对孝慈皇后的感情实在复杂,复杂到多年来不愿提及,也复杂到行将就木时,仍旧念念不忘。
洪恩帝对李宿道:“所以宿儿,作为皇帝,定要三思而后行,否则拖累的又何止是自己最在乎的人。”
李宿点头:“孙儿谨遵祖父口谕。”
洪恩帝目光又变得悠远:“你小时候虽也不爱说话,却未到那般抗拒一切的地步,我猜,你是否看到了什么?”
“我……”李宿迟疑片刻,还是道,“我小时候,曾看到父亲和姑姑……”
洪恩帝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儿女没有教好,以至于惹出这么多祸事。”
若非他苏醒后立即布置,力挽狂澜,京中如今会是怎样,都未可知。
洪恩帝道:“你是不是还曾见过我?”
李宿顿了顿,还是道:“有一次我想去看望母亲,却见到了祖父。”
那是唯一一次他看到洪恩帝在先太子妃的卧房内,从此之后,李宿再也不随意出入太子妃寝殿,只有宫人通传的时候,才会去看望母亲。
太子妃对他总是很冷淡,不冷不热的,他去与不去,其实没那么重要。
洪恩帝又叹了口气。
短短几句话,他似把一生的气都叹了。
“好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年少看过这么多事,对于年幼的李宿来说,不啻于巨大打击。
他会怨恨所有人,不愿意同任何人接触,也终有了答案。
洪恩帝道:“当年给你父亲选了柳氏,一是因为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家事德行皆是顶尖,二则是因为她面容肖似你祖母。”
“你父亲……你父亲年幼丧母,那些年我亲自教养他,他总能从睡梦中哭醒,嘴里念叨的都是母后。后来他长大了,很少再说这些,但我知道他还是想念母亲。”
所以,他给儿子选了一个如此好的妻子,就是想让他不走自己的老路,一辈子同太子妃和和美美,平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