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是他们最小的一个重孙。

书生是二十年前走的，他活到了八十多岁，是笑着离开的。

一代又一代，陶初一记性不如从前了，有时候连自己都记不清她有多少后代了。总之，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有得跟着她姓，留在了青云观，也有得跟着书生姓，选择走出这个小镇。

但如今老祖宗百岁寿辰，孩子们无论离得多远，都回来了。

因此，当听说有贵客来临时，便都出来迎接。

裴姝看过去时，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数清有多少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在一起，颇有些眼花缭乱。

“娘，这位姑娘是？”

这时，一个走路都颤巍巍的老头走了过来，恭敬地问道。

“这是我那大儿子，丫丫便是他的小孙女。”陶初一对裴姝介绍着，看着面前干巴巴的老头子，颇有些嫌弃，“他老得快，平日里我都不好意思说他是我儿子。”

那七十多岁的老大爷闻言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回的，乖乖的站在老娘的面前听着。

“这位是裴姑娘，是我们青云观的恩人。”

闻言，裴姝也没有说什么。

仙凡殊途，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不如只称一声裴姑娘。

陶初一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继续解释。小辈们也不敢问，只纷纷恭敬的向裴姝行了一礼，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是尊敬爱戴陶初一这位老祖宗。

见此，裴姝的面色更加温和了一些，对陶初一道：“他们被你教得很好。”

听到这话，陶初一脸上都是笑。

小辈们可是很少看到老祖宗笑得这般开怀的，见此，不由多打量了一眼那位裴姑娘。说实话，这般仙姿玉貌也是他们平生仅见，就如丫丫所说，便像是个仙女儿似的。

不仅是容貌，还有那通身的气派，总有一种让人形容不出的感觉。

仿佛……她随时都可以驾云归去。

所以这位裴姑娘虽美得让人着迷，可却无人生了其他的心思。这些小辈们反倒是像面对老祖宗似的，都规规矩矩的，都不敢多看几眼。

寿宴已经结束了。

这一夜，裴姝留在了青云观，住的还是她曾经住过的那个屋子。

青云观的变化很大，规模扩大了好几倍，房子也翻修了很多次了，如今看上去早已没了当年的落魄感。

可这些年来，唯独那几间屋子没有被动过。

“我想着你们总会回来的，自然得把你们的屋子给留着。”是夜，两人坐在了小院里，坐着的是当年的那石凳。陶初一给自己和裴姝斟满了酒，有些怀念的道，“不过时间到底太久了，木料受了潮，又被虫蛀，还是得让人每年护养着才行。”

从始至终，陶初一都没有问为何只有裴姝一人回来。

在他们之间，有些话不必再问。

“这酒是你们离开的那一年我埋下的，算起来也快是百年佳酿了。”陶初一说着，执起了酒杯，“姝姐姐，我们喝一杯吧。”

她年纪这般大了，大夫说了，最好不要饮酒。

可今天她高兴得很，这酒自然是要饮一杯的。

裴姝没有阻止她，只是青袖一挥，那酒里便多了一股灵气，算是灵酒了。然后，她也执起酒杯与初一轻轻一碰，两人俱是一饮而尽。

到底是人老了，陶初一只喝了一杯，脸上便已经泛了红，眼睛也雾蒙蒙的了。

“姝姐姐，我头有点晕……”她趴在了石桌上，努力的睁着眼睛。

“没事，你只是醉了。”裴姝脱下身上的衣物披在了她的身上，轻声道，“乖，初一，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不要，我不能睡，”那满头银发的老人却是摇着头，眨着眼睛道，“我还要等师兄……师兄还没有回来……”

她说着说着，眼里慢慢生了泪光。

自从当年一别后，她便再也没有流过泪了。可现在，时隔八十多年，她的眼里再次有了泪。

“我怕我这一睡……便醒不来了。”

裴姝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沉声道：“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看你的。你放心，谢道长那般疼爱他的师妹，他舍不得的……”

“舍不得吗？”

“师兄，”银发老人唤了一声，目光朦胧的看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树，喃喃的道，“初一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