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珧开车往试镜地点走的路上，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一大片阴云笼罩在了城市上空。在凌珧模糊的记忆里，北城很少见这样多雨的春天，潮湿的气味如同隐形的藤蔓，一沾上就会将人紧紧地包裹起来。

这次试镜只有原著的相关信息，没有本子，连主创的信息都丝毫不肯透露。陈阑说是自己一个亲戚参与了项目，觉得凌珧合适，一定邀请他去看一看。他当时还问陈阑自己怎么不去，陈阑说：“人家又看不上我。凌哥，你一定要去，多的我不能说，肯定不会亏的。”

前世的时候，凌珧因为签了岛上娱乐，放了这场试镜的鸽子。后来这个项目就石沉大海、销声匿迹了。

凌珧在婚后近乎禁闭的日子里，出于无聊，读过那本曾获国际大奖的科幻原著，一位华语作家所写的反乌托邦作品《吴钩》。出乎意料地，他被里面的故事和人物所吸引，甚至有点遗憾当年没能去试镜。

如今想起来，哪怕他知道这部片子或许因为种种原因会无疾而终，也想满足一下自己所剩无几的好奇心。

等到了现场，负责选角安排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见到凌珧，笑眯眯地带他去休息室等候，还顺便讨了张合影。关门时，凌珧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从隔壁的休息室走出去。

一个是赵寄风，还有一个被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见凌珧多看了一眼，接待的小姑娘立刻解释：“凌老师可能没印象，那位是方希晋老师。”

凌珧记得他。方希晋，岛上娱乐的太子爷，去年底凭借一部言情剧成为了当红流量。被吃瓜群众戏谑为“喂了这么多饲料猪都该红了”。

凌珧随口问了一句：“这部片子是岛上娱乐投资？”

小姑娘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他们倒是想呢，什么都不懂就想指手画脚，不如做梦来得快。咱们这片子的主投可是未来主义。”

凌珧回过神来了，有点诧异这姑娘一点情面都不留。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个圈子里是什么人说什么话，有点仗势的才最不怕得罪人。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小姑娘来领他去试镜的会议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拍了一下桌子。

“……我不同意。”

“老庄，小方也还行吧，调.教/调.教也能将就着……”

“要是选他，这片子我宁愿不拍。”

负责接待的小姑娘充耳不闻，径自敲了门，然后拉开了门把手，把凌珧请了进去。

屋子里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实在算不上明亮的光线里头坐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露了正脸，凌珧认得那两个人。最中间的光头是享誉国际的编剧莫锋，尤其擅长剧情片。而在他左边的女人是传奇般的制片人瞿敏，因为优秀的眼光救起过好些后来备受赞誉的项目。

莫锋和瞿敏都是电影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难怪赵寄风亲自陪方希晋来试镜。剩下的一个好像是特意坐在阴影里头，看不清楚长相。

莫锋抽了一张纸给凌珧。他看了一眼，记起了这个片段。

《吴钩》讲的是在未来世界里，地球成为了一座冰冷的监狱。男主陈笙背负仇恨，生而疲于奔命，在机缘巧合之下寻找到了能够把握地球命运的“火种”，也就是一把名为吴钩的刀。

他要试的片段是故事中期一段揭示人物内心的反转独白，长达十分钟。他差不多有数了，就跟莫锋示意。

莫锋点了点头，跟身旁阴影里的人笑说：“小凌的片子我看过，真挺不错的。”

凌珧没说什么，安静地站在一片空地中央。等着头顶的灯光斜着打来，四周暗淡了下来。

他想象着自己站在舞台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在学校里的很多日子，好像都是这么度过的。如今想起来，那段短暂的时光真是简单而充实。

薄唇轻轻地张开，带着磁性的音色渐渐低沉起来，愤怒之中掺杂着迷茫，在字音吐出时成为了那个世界里的陈笙。

“……我从他们的面前经过，他们就好像没有看见我。仿佛我只是这个世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他们当然不会给我一丝一毫的怜惜。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有。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后怎么说我的，一个变态，小偷，垃圾，活该有悲惨的人生。凭什么？！”

他压抑着深沉的激动，专注的眼神注视着虚空，渐渐空洞了起来。他蜷缩起手指，痛苦促使着他缓慢地移动着脚步。

凌珧站在了窗边，轻轻地拉开了一小半。

暗淡的光线阴沉而温柔，照在了那张无时无刻不在吸引视线的脸庞上。

“……我也想活得体面，可你扪心自问，一个所谓体面的生活就真的是体面的吗？他们都期待我能做一个正常的人，可我难道不是吗？”

他缓缓地说完了最后一段台词。末了，自嘲般地垂眸，笑了笑。

场面陷入了静默，直到莫锋喊了cut。

他用手肘压着桌面上的几张纸，跟瞿敏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瞿敏严肃冰冷的脸上泛起了笑容：“我记得凌珧以前是念音乐剧的吧？有很多演员其实区别不了在舞台和镜头前的差别，但你做得很好。是吧，老庄？”

莫锋也看向了右边的人，那人低笑了一声，一直攥在手里的笔搁在了桌上：“还行，有点意思。”

这时，房间里的灯打开了，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哪怕凌珧已经有了些揣测，也不太敢相信，在他面前的人竟然真的是庄有宁。

庄导，国际知名的大导演，多年前开创了亚洲剧情类电影的新先锋派，国内国际拿奖到手软。产量不高，但部部掷地有声，叫好又叫座，这些年来，整个华语圈子里，只此一位。

庄有宁这样的地位，对自己片子有绝对的话语权，也确实不是娱乐资本可以轻易插足的。

随后，三个人窃窃私语了几句，庄有宁又让他尝试了抽出来的另外几个片段。

结束之后，凌珧跟他们闲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忽然谈到了一些表演技法上的东西。庄有宁也不藏着掖着，指点了一些东西，然后坦率地告诉他目前还有几位候选人，也可能还有第二轮试镜。

凌珧点了点头，礼貌地跟三位道别。说实话，比起庄有宁的指导，能不能拿到角色已经不太重要了，他比事前的期待获得了更多满足感。也算值得了。

当年《吴钩》最终没拍，按庄有宁的作风，恐怕是因为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他在洗手间里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手，刚擦干时，门开了。凌珧听见了脚步声，镜子里映出了赵寄风那张阴沉的脸。

赵寄风跟他寒暄了两句，开门见山地说：“你如果真的想要这个角色，那就去找杨樊谈谈看。”

凌珧笑了笑：“赵老师就这么想让我签岛上娱乐？”

赵寄风叹了口气：“凌珧，老实跟你说吧，银蝶奖本来就是想换你签约。你这样，真的让我很难做。”

凌珧眼神冷淡，语气从容：“赵老师，我不知道岛上娱乐是不是真的连银蝶奖都能操作。但我想，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得来的荣耀更能令人心安。如果赵老师不同意，也可以把银蝶奖收回去。至于这个角色，我不要也罢。”

“……你！”赵寄风眼神阴沉。他也没想到，凌珧这么不识眼色。现在郑言松倒了，杨樊手下的人也都废了，他作为公司的大股东，地位岌岌可危。

“凌珧，你走着瞧，这个圈子你别想混下去了！”赵寄风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凌珧径自走了出去，离开楼前的玻璃门时，恰好碰见了庄有宁，后者慢悠悠地靠在栏杆边抽烟，饶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雨刮器以某种规律划出弧度。凌珧停在红灯路口很久，直到绿灯亮起，被后方的车不停地按喇叭才点下了油门。手机在不停地振动，凌珧没有看。

他这个人向来随性，软硬都不吃。但在这个圈子里，为了名利，你总得吃点什么才行。凌珧想，如果他都不要了的话，那也无所谓吧。

反正也没有人真的在乎。

但除此之外，他又能干什么呢。

恰逢晚高峰，车子堵在了路上，一个多小时就挪动了不到十公里。凌珧被手机振动声烦得不行，点开一看，才知道今天的热搜如同空降了核弹，炸到不行。

起因是那个突然冒头的沉默神探放了一段邱兆拉皮条的录音。也不知道剪没剪辑过，反正一共长达两小时。

有人把那段录音整理成了文字稿，被成百上千的营销号纷纷转载划出了重点。各家的评论区超话论坛全都沉浸在了这件事里。

热搜第一#邱兆#下面，讨论在持续发酵。

与此同时，另一条带着凌珧大名的热搜正在持续上升。

凌珧看到这一条时，自己的名字已经在十分钟内冲上了热搜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