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如月光清冽，清冷都像是盛夏咬碎的冰凌，干净清凌纯粹。

风白楚微微僵硬，仰头望去。

就像是，深夜在滩涂，仰头望见了深秋发白的月光。

他不知道说什么，为那个少年居然注意到自己，而喉咙微干：“嗯。”

剑修少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你跟我来。”

他们走到僻静的地方。

那少年双手结印，一圈白色的结界阵法将风白楚彻底笼罩在内，电闪雷鸣，鹤唳不断。

“看清楚了吗？”

风白楚愕然点头。

少年冷静地说：“下次作战前，先用阵法笼罩住自己，这样，就算你的妖兽不听话，妖魔也不会伤到你。”

风白楚：“这个，叫什么名字？”

“解咒的方法是结印倒着反过来。名字没有，你自己想。”

说完，少年转身离去，和从前一样，背影挺拔孤独。

风白楚跟上他：“我叫阿楚，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在风白楚失望，停下追逐的脚步时候，那个人轻轻地说：“阿无。”

风白楚惊喜地望着他：“那，阿无，我们一起给它取个名字吧。叫【白鹭】怎么样？”

那个叫阿无的剑修少年回头，透过修罗面具看着他，微微一顿，一本正经认真地说：“修真界的招式，都是四个字的。”

风白楚眼眸微弯：“那叫，【白鹭沧溟】。”

少年剑修，微微生涩颌首，转身走远。

后来，战况惨烈，昆仑上层连同掌门在内，全数战死殉道。

唯剩下二十三岁的顾兮偟和他十三岁的师弟。

所有人都以为，昆仑就此没落，消失在修真界。

未曾想到，他们两个人守住了昆仑。

三年后，仙盟大比，十六岁的南宫無一剑破境，创下后世无人能破的记录。

昆仑弟子，由南宫無亲领在妖魔战场历练。

不到千年，昆仑再度昌盛如初。

那时候，风白楚只是远远地听着。

妖魔战场的三年里，那个御兽宗的阿楚和那个叫阿无的少年剑修，或许曾经还算作是朋友。

但叛出御兽宗，屠杀同门的半妖风白楚，和闻名天下的剑尊南宫無，并无半分关系。

千年前的风白楚，站在那里，恍如隔世，望着面前的南宫無。

眉眼清雅温润，微微一笑：“好久不见，阿无。原来，是你啊。”

南宫無也看着他：“你当初，修了善道吗？”

千年前的风白楚眸光淡泊怔然：“苍梧之境遭逢变故，沦为妖神与人神之争的战场。我本应位列善神之位，辅佐帝君。四千年修行，十世历劫，最后一次，却功亏一篑。抱歉，未能帮上你的忙。”

南宫無：“你已经帮了我了。”

风白楚只是眸光温和宁静，看着他。

南宫無：“如果你不是千万次死去，一直坚持到今日，我渡劫的千年时间，混沌就已经赢了。哪里还有天命魔君之争。你为我赢得了第一战。”

风白楚终于释怀：“这样就好。你是我最不愿伤害的人。”

南宫無：“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

风白楚望着他，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如果只是名字的话，四千年里，叫风白楚的人如过江之鲫。”

南宫無：“我见过你的本体，你忘了吗？”

风白楚呼吸一顿：“是在，妖魔战场，给我净瓶的那次吗？”

南宫無想到风恂所说的，关于净瓶是幽影泽老祖情缘之物的谣传，忍不住失笑。

幽影泽老祖风白楚，只活了千岁就陨落了，自然不会知道这谣传。

南宫無点了点头：“嗯。”

风白楚像是一个追寻许久的谜题终于解开了一般，眸光温柔专注地望着他，笑着说：“原来，一直都是阿无你。我很高兴。”

南宫無却无法高兴起来。

风白楚垂眸，看着自己一身魔息，目光淡然坦荡，望着南宫無：“吾友，便送我最后一程吧。终结这善神和魔君之争。”

南宫無望着他：“亲手杀死好友的滋味，并不好受。”

风白楚走近他面前，眼眸清润，像是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在他眼中：“可我，只想死在你手中。拜托了，趁着我还没有彻底陷入混沌。”

南宫無伸手，顿在那里。

风白楚主动上前，张开手，用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将自己的心脏送到他的手上。

他拥抱着那个阔别四千年的好友，就像当初妖魔战场，受伤靠着阿无。

只是这一次，他死在了战场之上。

风白楚苍白的面容，眉眼弯弯含笑。

南宫無的手穿过风白楚的心脏，眼眸无神睁大，他轻轻地问，声音不稳：“你为什么，一定要修善道？就算是天命魔君，也没有关系的。我知道，你不会伤我，永远不会是我的敌人。”

风白楚闭上眼睛，安然让自己进入永恒的长眠：“因为，想和阿无……站在一起。”

堂堂正正的，像阿无的师兄一样。

但好像，每一次都不对，差上一点。

他的手垂落下去。

黑色的羽翼，在消融的破境碎片之光里，慢慢变成了白色。

纯白无瑕，消散在天地之间。

只剩下南宫無手中，那颗莹润如玉的妖丹，也是，那个叫风白楚的半妖的心。

……

“……你为什么，一定要修善道？”

很久很久以前，一只白鹭半妖，被抛弃在一个叫幽影泽的荒凉水域。

他既不是人，因为人的背上不会有翅膀。

他也不是妖，因为他无法化成白鹭原型。

很长的时间，他只能人身鹤羽，就这样偷偷的活着。

似他这样的半妖，只有御兽宗这样的门派才会收他们为徒。

因为，可以更好的驾驭妖兽，甚至，御妖。

虽然御兽宗算不得什么好门派，那个半妖也因为勤学苦修，被门中之人叫一声天才。

后来，妖魔大战。

那个半妖也来到了战场，这时候他已经以人的身份很好的融入这个世界了。

他在妖魔战场累立功业，虽然他自己觉得跟那些前辈比起来不算什么，却不知道招致了同门的嫉恨。

于是，那个半妖有一日被同门偷袭，被刺伤眼睛，扔在战场上。

他被迫化出了翅膀，目盲绝望等死。

那时候，但凡任何一个人修或者妖魔经过，他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在人修眼里，他是妖；在妖魔眼里，他是该死的人。

很快，他听到了脚步声，极力想要藏起自己的翅膀，却绝望得什么也做不到。

——对方会怎么杀我？

“别出声。”

但，那个路过看见他本体的修士，把他保护藏了起来。

给他治伤，还给他治疗被毒瞎的眼睛。

“你，你不怕我吗？为什么救我？”

那个人的声音低哑，好像不习惯说话，听不出年纪。

“可能因为，你是天使吧。”

半妖错愕：“天使？你是说，人间皇帝的使者？我不是，我只是个御兽师。”

那人说：“天使就是，天上地下，心地最善良美好的生灵。就像你一样。”

“我，我吗？”

“这个瓶子借给你，自保。”

“那你可记得，一定拿回去。”

半妖伤好之后，却没有见到救他的人，那个瓶子也一直没有被取走。

只是记得，那个人说：“天使就是天上地下，心地最善良美好的生灵。就像你一样。”

——可是我觉得，你才是。

“你是天上路过的神灵吗？是，善神吗？那我便做你的信徒，做天上地下，心地最善良美好的生灵。”

……“你为什么一定要救他们？为什么不肯放弃？宁愿千次万次的死？”

……“你是为了想做好人？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为了蒙冤受屈的愤怒？”

……“你为什么，一定要修善道？”

因为我，遇到过真正的善神啊。

因为他说，长着翅膀的半妖，是天上地下，心地最善良美好的生灵。

所以，我想做，天上地下，心地最善良美好的生灵。

可惜，就差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阿无最初的性格，就是清冷寡言，独来独往，安静自闭的少年。第一章提过，他看心理医生的事。

是师兄一直陪着他，护着他，改变了他。

风白楚与他在妖魔战场的友谊，也不过只有三年。

所以，第四章黑化风白楚见阿无的时候，不仅仅只是因为阿无好看。

即便转世失去记忆，有些人也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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